朱迅 x 21位极具影响力名家
《我的艺术清单》序
朱迅/文
《我的艺术清单》三岁了。
抬眼望见爬满高墙的红叶,活泼泼地挤在一起,轻曼曼地垂着,热闹得犹如一面照片墙,墙上是三年来我所遇见的上百位各领域的大家。多么幸运 , 在三小时至两天时间里,任他们把一生的智慧倾倒给我……
这是一个纯粹的、长篇的、艺术分享类的人物访谈,科学、教育、医疗、经济、体育、艺术等各行业响当当的人物端坐面前。多数领域是我从未深挖过的,这种新鲜感让我的好奇心瞬间爆棚。我自诩成熟,熟到拥有见怪不怪的麻木。我怕这种麻木感,让生命没有了大声的欢呼。还好遇见了《我的艺术清单》,我一下坐回了大学课堂。
居之无倦,行之以忠。这三年来,我时常一期节目阅读的书摞起来高过一个床头柜。凝神静听的每一秒都是发现与重逢,“聚精”方可“会神”,没人催,坐在蓝沙发上慢慢聊。聊到脖子扭到麻,聊到肚子咕咕叫,聊到时间有香气,聊到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
科学家王小谟:我大学时担任京剧团团长,自己唱青衣,还要给别人分配角色,什么人唱什么角儿很重要。这种领导力用在组织科研的攻坚团队,什么岗位上用什么人是有智慧的。
人民教育家高铭暄:学法律的人看看京剧有好处。我把戏中的故事当成刑案看,善恶是分明的。好人好报,坏人坏报,恶人恶报,都在京剧里藏着。
菌草首席科学家林占熺:老百姓的笑是我更好的药。我把父亲教的《石灰吟》贴在墙上,“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企业家董明珠:《一分钱》这首儿歌直接影响了我的人生观,金钱面前要诚信!而且,如果一条裙子比一台空调贵,我是不会买的。
地质学院士刘嘉麒:如果把地球的历史上浓缩到一天的话,人类的存在只有最后的1分零17秒。
医生沈琳:世间所有发生的事,都是没有“如果”的。
攀登者夏伯渝:我爱汪国真的《山高路远》。人活着,每一天都在接近死亡,更重要的是每一天都在接近自己的梦想。
王蒙先生:“文学是对死亡的抵抗。”
当各领域的大家小心翼翼地把影响自己一辈子的艺术作品一件件打开时,我终于明白—— 艺术让人成为人。罗曼·罗兰曾说:“艺术的伟大意义,在于它能显示人的真正感情、内心生活的奥秘和热情的世界。”当我们以全新的艺术视角品读人生,我们更加理解了嘉宾们追求崇高、卓越的精神,理解了他们对超越生命有限性的向往。
品味生命与艺术碰撞的火花,我们以这种方式记录时代人物,并希望我们的创作也能沉淀为时代的印记。
在文联活动中,我再次见到王蒙先生。先生对上次的拍摄记忆犹新并嘱咐:“你们一定要把《我的艺术清单》办好!现在百分之八十五的节目多为娱乐,哪怕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天地,一定要留给真正的艺术,这是对我们的精神空间的开拓、精神生活的充实、精神境界的提升,不能让好作品淹没在平庸、苍白、空心、浅薄、单纯的娱乐中,这件事一定要有人去做!”
文字是有回头率的。
《我的艺术清单》出书,我盼了很久。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此书主推各位嘉宾列写的艺术清单。这个节目是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艰难成长起来的,越是如此,《我的艺术清单》中的经典越会排着队,依次而来,跟你我对话。它柔软如水,又锋利似刀、更是响彻云霄的号角,激励我们庄敬自强,正如冯骥才先生的平生夙愿:让“美”在任何时候成为胜利者!这“美”不仅是艺术之美,更是时代之美、人性之美、生命之美。
一艘船,如果没有压舱物,便不能稳定前行。《我的艺术清单》是我的压舱物,更是我生命的成长,灵魂的修行。此中快乐,远非浮华功名可比。愿我们一起……
郎朗的艺术清单
郎朗,钢琴演奏家,毕业于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之一位受聘于柏林爱乐乐团和美国五大交响乐团的中国钢琴家。
郎朗的艺术清单 莫奈《睡莲》 王国维《人间词话》 巴赫《哥德堡变奏曲》
莫奈《睡莲》 《睡莲》是19世纪至20世纪的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极具代表性的作品,创作于1897年至1926年,由一组系列画作组成,共250幅,充分诠释了莫奈对光与色的表现理论,也是美术史上公认的杰作。 《睡莲》的色彩异常丰富,但是所有的颜色在画面中都分外的柔和与均衡。画作中的莲花,颜色随着光线和环境的影响而发生了色彩变化,与画作中的水,形成了一片奇妙和富丽堂皇的织锦缎。 评论家瓦多伊的评价是:“画面的水呈浅蓝色,有时像金的溶液,在那变化莫测的绿色水面上,反映着天空和池塘岸边以及在这些倒影上盛开着清淡明亮的睡莲。在这些画里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美,它兼备了造型和理想,使他的画更接近音乐和诗歌。”
郎朗:《睡莲》很有东方的感觉
西方的透视绘画艺术发展到一定程度,法国人觉得德国人、意大利人把很多的艺术技巧都玩到极致了,那我们法国人怎么弄出点什么新的东西来呢?他们借助了东方元素,法国的印象派就产生了。莫奈的这个作品就是跟东方联系最近的西方的作品,东西方文化在这里实现了交融。因为一般来讲,西方用的颜色是不太多的,容易暗。这幅《睡莲》就用了很多颜色,很有东方的感觉。中国作品和法国印象派的作品中色彩都比较明显,你会看到,这个时代的追求就是色彩。一个是意境,一个是色彩。
音乐上跟莫奈最相像的人,叫克劳德·德彪西,也是印象派音乐的鼻祖。色彩上更像莫奈的是拉威尔,因为拉威尔用了五颜六色的色彩来提炼他的作品,德彪西稍微暗一点。而且特别有意思的是,德彪西写东西都是标题音乐,他的标题不在上边写,等于你弹完了不知道它叫什么名,而是在下面用很小的一个小括号,写个比如说这个曲子是细水、是月光,或者这个曲子是一个庙宇。
他不会写在上面,觉得这样的话,你整个的想象力就没了。是要等你弹完了,大家都觉得回味无穷的时候,底下弄一个《沉没的教堂》。
现在很多博物馆放一幅画的时候都会配上音乐,面对特别巨幅的画像你会感觉是一个大的歌剧,像莫奈的《睡莲》我觉得更像德彪西的一首非常精致的作品。艺术好就好在都是相通的,因为很多都是一种情感的传达,或者就是心理上的一种传达。我们就是不能被一种艺术捆绑,我们一定要张开双臂去拥抱各类的艺术。
不管多伟大的作品还是跟生活有关,跟自然有关,一个好的艺术品会离人很近。
王国维 《人间词话》 《人间词话》是一部古诗词的评论集,但它更像是王国维为宋词单独编写的“字典”,通过它,能让人走进广博的宋词世界。 “人生三境界”便是王国维在经典宋词中提取出来的:之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三境界”,使我们既能体会到宋词自身传统的审美感受,也能更加地触及它深邃精微的生命境界和精神内核。由此,《人间词话》便成为中国古典诗学和现代诗学的分水岭,宋词也不单只被看作唐诗的发展和延续,它开始有了自己独家的魅力。
郎朗:《人间词话》的第三境界需要苦练和底蕴
原本我对王国维并不是特别熟悉,直到 2001年,我之一次去伦敦演出,在后台和傅聪先生见面,他觉得我现在弹得很好,还建议我一定要去看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老先生还说:“你如果能把那三个境界再研究研究,那以后你的未来会走得更远。”他很期待我可以去研究那三个“境界”。之一个境界,讲“立”。第二个境界,讲“守”。第三个境界,讲“得”。对我来说,达到之一个境界不算太难。“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句话是在说,你必须要达到一定的高度,才会看到你未来的走向是怎样的。说白了,你要有基础,甚至必须要有相当夯实的基础,然后再去思考,你的人生路是什么样的,最后大概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第二个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话是在说,当我们可以看到更高的东西时,要达成和实现它是很难的。我们在追求更好的艺术时一定会经历这样的状态—— 就是我今天拼了命,也一定要把我知道的东西全都发挥出来。最难的,是第三境界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因为第二境界的视角还在“你自己”,但是想达成第三境界,你必须超脱之前的“你”,这就需要“他者”的介入。只有这样,你才能在“他者”的点化下,感受到真正的大彻大悟。
老实说,只要肯努力,我觉得,所有人都能够达到之一境界。现在,我很多时候处于第二境界和第三境界当中 —— 有些曲子,能让我感觉到“蓦然回首”的感觉;有些曲目,我觉得还需要更多历练才行。毕竟,第三境界,不是说强迫自己就能成功的,它不随你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有的时候是你跟某一个音乐大师聊完天后的“蓦然回首”,有的时候则是在灯火阑珊处的突然顿悟。
关于第三境界的问题,现在说有点早,我觉得要等我八十岁的时候才能回答。尽管我现在每个月会有零星的一两次,在舞台上突然有一瞬间什么都忘了,整个状态完全化在音乐里面的经历,但它通常会在没有想那么多的时候出现。想多了,它反而就不出现了。第三境界真的不是随时都能够出现,它需要苦练和底蕴,需要时间。其实,在西方音乐里不太有机会能产生“境界”,这个是纯中国式的。当然,我觉得历练到一定程度之后,不管你弹的是西方音乐还是东方音乐,都能从音乐里察觉空间感和气息感。国外有句话形容一个人弹得很好,会说他能潜到水里。相反,弹得还不错的人,会说他总是在岸上弹琴。中国的文化很容易让人进到水里演绎,包括我们的诗人和戏曲,比如《牡丹亭》,就是一种潜到水里的境界。两个完全没有见过面的人,通过做梦爱得死去活来,其实就是我们文化载体承载的自由和情感的如水境界。
巴赫《哥德堡变奏曲》 《哥德堡变奏曲》是钢琴家们最喜爱的乐曲之一,不仅因为乐曲本身的复杂和精巧,还因为它充满了无穷的可能性。 《哥德堡变奏曲》是迄今为止最复杂的主题和变奏组曲之一,虽然结构特殊,但是极为精巧。在乐曲的30次变奏里,创作出了多种变奏形式。每一段音乐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性格,极尽巴洛克音乐技巧,将复调音乐的绚烂发挥到了顶点。 对演奏者来说,《哥德堡变奏曲》还是一部充满可能性的作品。在巴赫的年代,乐谱上不存在“渐强”“渐弱”等演奏符号,所以后人的演奏主要根据自己对乐曲的理解。因此,对于《哥德堡变奏曲》,不同的演奏者演绎的作品风格可能会完全不同,这也成为演奏者为之深深沉迷的原因。
郎朗:演奏《哥德堡变奏曲》,心一定要很静
小时候,巴赫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作曲家,肖邦、柴可夫斯基的旋律性比较强,我听得更多,也更喜欢。我从十岁那年,正是因为听了古尔德演奏的《哥德堡变奏曲》,我感受到巴赫的伟大,也是从那时起,我才意识到世界上最伟大的作曲家就是巴赫,没有之一。
古尔德弹奏的《哥德堡变奏曲》会让人觉得有深度、有幻想、感受到伟大的 *** ,就像四五个不同灵魂和背景的人物汇聚在一处,各种视觉、听觉、味觉在心里不断地冲击。听古尔德弹奏,常常让我觉得古尔德会解剖学,他把《哥德堡变奏曲》全部看透了。古尔德的弹奏,让我对巴赫更怀有敬畏之心。从那时起,我开始练习《哥德堡变奏曲》。每天练完音阶,我都会用一个小时去练《哥德堡变奏曲》,工夫不负有心人,哪怕现在,它的所有音我都记得很牢。
十七岁那年,我和芝加哥交响乐团首次合作。演出后,已经是凌晨一点,我们回到音乐厅进行即兴演奏。当着艾森·巴赫、梅塔、斯特恩、弗莱明等众多音乐大师的面,我弹了一遍《哥德堡变奏曲》。弹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从头到尾没弹错。我记得当天在场的大师们还说有些地方弹得Unbelievable,也是那天晚上,我有了梦想,我要找机会把《哥德堡变奏曲》录下来。
这个梦想终于2020年实现,算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为了录制《哥德堡变奏曲》,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德国中部城市阿恩施塔特,探访十七岁的巴赫工作过的之一个教堂。1703年,巴赫开始担任阿恩施塔特教堂的风琴师。三百多年后,我前去研究巴赫和巴洛克音乐。一进教堂,扑面而来的是一座顶天而立的管风琴,琴身里至今还藏着一部分来自巴赫时代的1703年的旧管。当时我忍不住在琴键上试了试《哥德堡变奏曲》,管风琴的声音以及弹奏方式,给了我很多灵感,也让我离巴赫更近了。
演奏《哥德堡变奏曲》,心一定要很静。《哥德堡变奏曲》最难的地方,是第二十五变奏曲,号称黑珍珠,这首曲子非常难掌握的地方,是它所有的动机和方向性都是往下走的。就像一只很勤劳的蜗牛在往前走,刚往上爬了一步,又掉下来两步,特别缓慢,特别悲伤,也特别暗黑。让你感觉一个人在一定高度下完全不能控制地往下堕落,直到至暗时刻。这是需要一定年龄才能体会的,有时候放下脚步,寻找自己内心的声音是非常有必要的。
朱迅 × 郎朗
一场真正好的音乐会,一定是安静的
郎朗很喜欢《午夜巴黎》,他的巴黎记忆是李斯特,是肖邦,也是属于他和吉娜的甜蜜时刻。郎朗说,如果可以穿越,他想回到李斯特和肖邦时代的巴黎。去看李斯特的现场音乐会,去感受音乐大师在沙龙中弹奏的艺术氛围:即兴表演,即兴读诗,即兴作画让他很向往。
我问郎朗,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你最想穿越回自己人生的哪个阶段? 他回答说,希望可以回到十岁,考音乐学院之前。我好奇,他要对年少的自己说些什么呢?“不要被现在的困难所打败。
你一定要坚持过去,以后有非常精彩的人生在等待你。”我想,也正是年轻时他咬牙扛下了那些岁月,才让他能在今天收获了这么多。“钢琴是会呼吸的。”郎朗说。每次看他的演奏,我都会跟着他的旋律一起呼吸。郎朗说,一场真正好的音乐会,一定是安静的,但演奏者是能会听到现场有规律的呼吸声的。
录制《我的艺术清单》前,我们给嘉宾“留作业”,请他们写下几件影响自己的艺术品。我很意外郎朗会把《人间词话》排在《我的艺术清单》之一位。他说,这本书是一位重要的老师推荐给他的。2001年郎朗之一次在伦敦演出,傅聪先生在后台看见了郎朗,傅聪先生和他说,要想在音乐的路上走得更远,就要去体会王国维所讲的“人生三重境界”。这些年,郎朗渐渐参透了当初先生这番话的深意。
采访那天,我们聊了西方艺术与中国哲学的相通之处,也聊到了琵琶、扬琴和古琴中的美。郎朗说《平湖秋月》像是水彩画,莫扎特特别像孙悟空。这让我想起之前做《民歌中国》时,曾有一位先生跟我说过,弹古琴一定要享受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在某种意义上讲,音乐的更高境界,是东方哲学里最美妙的无声。
郎朗说,在他演奏慢板、弹奏贝多芬的时刻,也曾有过东方哲学“无声的时刻”—— 最后的音弹完以后,留在空中的手,就带有东方哲学的隐喻。他能感知到东西方艺术的灵魂相通。东方之美在于韵律。哪怕是非常热闹的曲目,也并不会让听众听起来很躁,东方的韵律是很有弹性的,就像中国武术,也是柔中带刚。东西方艺术的交汇亦体现在郎朗的艺术生命里。
这些年,郎朗一直努力向世界介绍中国音乐,让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们也能感受中国音乐的魅力。艺术是全球共通的语言。真正的艺术,一定是能让人感知不同文化在深层灵魂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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