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虎卯兔集

虎年无硝烟

时隔三十四年再看话剧《哗变》2022年7月5日,星期二,首都剧场

昨晚去首都剧场看第三版《哗变》,按以前拼命的作风,当夜回家就要写评论——趁着鲜活的劲头,但昨天实在太乏困了。原因有两个:一是话剧演完后我不知不觉身处粉丝团的包围之中,黑灯瞎火地等演员们一一开车出来(也有骑车的),等来了演员吴刚夫妇和大家期盼的丁志诚。我将那时候激动的场面发到朋友圈后,一个身处巴黎的老同学用微信提醒我说:“大圣,你难道没看清那些粉们都是女孩儿吗?”而我原以为只是自己作为粉的年龄偏大(刚过六十)。等到家后已经十一点多了,筋疲力尽,就没气力写了。

第二个没当晚写评论的原因是前天晚上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觉,除了第二天看话剧的兴奋期待之外还因为蚊子的骚扰,尤其是天快亮前偷着叮我几次嘴唇的那只,我一骨碌爬起,想确认那大胆家伙在哪里以及它的确切性别,但折腾到天大亮也没得逞。

我昨晚就是带着和三十四年前那场朱旭主演的话剧《哗变》久别重逢的小激动以及只储备了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去“玩命”观剧的。哦,小紧张的另一个原因还有黑市买的这张票实在是贵,都翻了一倍多了,不好好看对不起那价钱。原本犹豫过,但既然1988年那场演出我是为数不多的在席见证人之一,这种encore(法语,二次会)恐怕是上天的指令,于是,虽然晃晃悠悠稀里糊涂我还是坚持着去了,心想哪怕是睡倒在观众席打呼噜,也算是人艺老票友应有的壮举。

还好坚持到了最后,而且还被裹挟进粉丝大军。

我都六十了,早到了该被粉的年纪,回来在空荡的地铁上,我有些闷闷不乐。

现在说说《哗变》吧,免得让催问评论的“齐粉”们苦等着。

剧情不用细说了,网上都有,单说表演。昨晚的阵容可谓刚柔俱全——冯远征(柔)、吴刚(刚),还有丁志诚、王雷。演得更好的当然是主角冯远征,那个少校船长最后被询问得“疯癫”了,而装疯卖、傻歇斯底里以及变态发狂正是冯远征的最强项呀!于是,台上的他不一会儿就变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那个虐妻的男主角,看得我真想冲上舞台给他吞一口袋镇静药。

冯远征显然在模仿朱旭,从举止到口音(东北味),因此,边看我边和1988年舞台上的朱旭进行着隔空的重合。我重合他们的肢体动作,我重合他们的神态,尤其是那个舰长变“疯癫”的标志——他手里突然攥着两个圆球狠命盘弄,使我完全回忆起三十四年前朱旭身穿美国海军军服在台上的失态和疯话连篇。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看戏还是在体会时空的重叠,我不知道是身在人艺剧场还是身在疯癫荒谬的大千世界,总之我的睡意立马全无,我的“时差感”顿时失效殆尽。

真能把人看疯癫的话剧《狂人日记》2022年7月10日,星期日,天桥艺术中心

这部屡次延期好不容易上演的长达三个多小时的《狂人日记》真是名副其实,简直能让人陷入疯狂——用它的超级无聊。从2019年起我开始写《百剧宴》,这是第九十三场,却是唯一一场连最后五分钟都难以熬过,真想跃起身逃离剧院的票价昂贵的大戏。从经济上说,奇高的票价,为数不多的出场演员,性价比优势绝对在演出一方。

评论以鲁迅小说改编的剧就要用鲁迅的语气说事。鲁迅曾说:“生命是以时间为单位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漫长的三个多小时,竟然还是压缩版(最长版五小时),那位波兰“当代戏剧大师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和所有“先锋戏剧派”导演犯的是同一种毛病,就是用无限、无序倾倒的法子,凭感觉而不是凭艺术理性,朝一个微小核心概念“狂人”的水缸里任意倾倒毫无实质内容甚至关联的水分,就好比放一小块鸡蛋汤压缩汤料倒满一吨的开水,可想而知,那一吨的“蛋汤”喝起来是啥子滋味!那么冗长的180分钟你要忍受怎样的煎熬!

我以前说过:没本事用120分把故事讲明白的导演,干脆就改行得了。《狂人日记》顶多用30分钟就能把故事演完,竟然花了6倍的时间,是想谋杀全场黑压压观众的宝贵的生命和时间还是怎的?

“戏剧大师”最可怕的是没有drama(戏剧)感觉,不懂得什么是dramatic(戏剧性),你掺和进去的语言哪怕全是空洞无味的白开水,但整体的故事性基本要有。《狂人日记》本来戏剧性不强,但你要自己编纂新的戏剧性亮点呀!编不出好故事,语言又那么无聊,而且节奏出奇的慢,开场就定了格,三五分钟演员一动不动——这和导演李六乙有一拼,那么结果可以想见,就是除了偶尔演员闫楠(他在不久前看的《弗兰肯斯坦》中饰演“怪物”,难怪说话声音那么熟悉,掏心窝子说话那种)靠“疯劲”爆出零星的亮点之外,整台戏就是无聊加无聊的超级无聊,节奏如老黄牛拉慢车,叫人想睡睡不安稳,不睡对不起自己宝贵的时间,于是,不是中途悄悄退场,就是闷头看手机里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害最新新闻,无趣得令人癫狂,是那种被人用白开水“灌杀”的无奈。

因此,干戏剧和干首相都是高危职业,对人对己都要有“生命之一”的意识。

唯一的收获点还是鲁迅的小说文本——那一百年前关于“吃人”的讨论。其实,百年之后人还在吃人,比如一切战争都是变相吃人,除了“肉体吃人”,还有“精神吃人”和“非物质吃人”。至于鲁迅说的“救救孩子”,我倒是以为眼下救老人比救孩子更加迫切,因为明显的坏人已经迅速且大批量的变老了,那些你觉得完全和你“三观”不同,时常冒出些反人性可怕言论的疯子和狂人,我看在新生代中鲜有,倒是在我的同辈和长辈中大有人在,再不救救他们可就真来不及了。

一个能凑齐表情包的钢琴家——听郎朗的大师课

2022年7月17日,星期日,国家大剧院台湖剧场

那课是昨天下午听的,在国家大剧院台湖剧场。通州,要驱车狂奔几十公里嘞,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回程时还顺路“趁热”(酷热)游览通州大运河森林公园,独自“视察”了京杭大运河的北端。

上次听郎朗弹钢琴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人大会堂,那时他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神童,我把当时的印象写进《我在好莱坞演过一次电影》。查了一下,得知他现在已经年满四十岁,已经人到中年,从年龄和声誉上说,而今的郎朗绝对是大师,二十多年过后他完成了从一个青葱少年到成年人和从学生到老师的过渡。哦,昨天在大师课现场,他自己的老师也在,在郎朗的招呼下全场观众向他的先生鼓掌致意。

主持人一开始只觉眼熟却没认出来,后来才发现是北京家喻户晓的春妮,郎朗管她叫“春妮姐”。春妮也是沿大运河“南水北调”的,她生在沪上,成名于京城。

刚在朋友圈上发了一组昨天郎朗给六个弟子上课时的“表情包”,竟然是那般丰富,而现场上课时的他就是那样——情绪大幅波动、喜怒瞬时转换,完全可用“大开大合、波澜壮阔、气象万千”三个词组形容,而且从始至终金句不断,妙语连珠,比如“处处讲究境界,反而就没有了境界”“这三个连音要弹得像猫挠”,由此我想:俺们东北那疙瘩可真是喜剧小品人才济济。出生于沈阳的郎朗如果不弹钢琴就一定是顶级喜剧小品脱口秀演员,绝对能达到赵本山、黄宏、小沈阳和海阳的水平。

从郎朗分别给六个弟子的演奏点评和示范,我体会到弹钢琴能成为大师是三分在技巧、七分在情商。一段前人谱好的曲子就好比是一首现成的歌,要看你用什么“神情”演绎,你内心世界越丰沛你在五线谱上跳舞的能动性和艺术感就越强,而郎朗之所以与众不同,成为世界顶级的大师,就在于他真不是一个凡人,他的内心世界比我等平常人要丰沛不知多少倍——从他在舞台上的表现来看,要是不像他那样在瞬间从大海狂潮到平湖秋月、从炎热酷暑到寒冷严冬反复转换,哪怕技术再熟练,你指尖下弹奏出的音符也绝不可能像他那样有故事、有节奏、有层次、有万千表情,一句话,你就将只是个演奏者而永远和大师无缘。由此说来,郎朗绝对是天成的一块罕见宝贝,是艺术上的Superman(超人),他就如同贝多芬、莫扎特,属于生下来口中就衔着一块通灵艺术翡翠的天之骄子,因而他的“大师性”也是跨文化、跨种族具有普适性的,难怪他能纵横世界舞台所向披靡,得到全球那么多人的由衷赞誉。

听郎朗的课我还想到艺术的“通性”,比如在音符和文字之间,因为在郎朗点拨那六个后生时,他发现的问题竟然和我自己的感觉基本一致——哪怕我并不识谱,比如哪里应该怎么怎么,那和我给学生们点评作文时的做法和效果简直异曲同工,由此说来音乐就是有声的作文,能否编好故事(作曲)、演绎故事(弹奏)和接受故事(聆听)与文学作品的生成欣赏过程几乎一模一样,其中都需要才气的加持,都需要情感的灌注。

窜访“模范书店”和“八大胡同”记2022年7月19日,星期二

受身居外地老同学之委托去天桥办理退休手续,回来在前门下地铁,顺访了“模范书店”和“八大胡同”。这两个去处都是我惦记好久的,头一个是因为它的店主姜寻在年初意外亡故——在搬书的时候,后一个呢,则是纯粹出于对历史遗迹的强烈求知好奇,尤其是两个名字都被拴在“杨梅竹斜街”上,就更感觉早晚非去一次不行。

即便是土著北京,一进前门大栅栏地带也稀里糊涂的。幼年时每年都来蔡家胡同的大姨家探亲,大姨离世后隔几年才来一趟,但每次来都几乎不认识了。今天上午更是,一接近那条杨梅竹斜街我就有点蒙圈加悸动,蒙圈是因陌生,悸动是因离“风俗(流)街”越来越近,我脑海中回想起了民国时期的北大先生们——那些喜欢逛“风俗街”的不雅学者教授,回想起了常来暗访 *** 小凤仙的大英雄蔡锷将军,总之故事回忆多多,使人内心忐忑,心神不定。尽管 *** 们早就被解放遣散,可当你脚步接近“斜街”的关口,不知为何,感觉地下的历史邪气依然浓重,就仿佛忽然被绑上了沉重的秤砣。

终于找到了!在我三番五次拦住人大喊着询问“您知道八大胡同在哪里”的时候,“杨梅竹斜街”几个红字胡同牌子已经光鲜亮相在我眼前,只听对方说:“这里还不是八大胡同,要再往里走!”我不管那些,先扫健康码逛逛“斜街”再说,因为好歹模范书店就在它里面。

这家教堂小楼改造的模范书店就在胡同入口不远,它寂寞地矗立着,门上着锁,扒窗能看见里面的凌乱和灰尘以及四处散放着为数不多的书籍,还有,门上中英文的字条说因疫情它不开门。

我使劲朝里面端详,想寻找它的男店主——设计师兼诗人姜寻的遗痕。我手头还有他一本诗集《倾斜》。难道1月16日那天具有崇高文艺理想的姜寻就是因为搬书时梯子忽然大幅度倾斜才摔倒亡故的吗?难道卖掉唯一的住房、交不起房租同时经营六家书店是可行的吗?眼下不营业,难道这个教堂楼宇是免房租的吗?

种种疑问没有解答,即便有,兴许也不会令人感到鼓舞。

离开最美教堂书店后我马不停蹄,冒着被骄阳煎化了得“热射病”(把人的内外器官都烤熟)的风险继续前行。我见一个问一个:“八大胡同究竟在哪里?!”终于,被问的那个人嘴里吐出一口纯正地道的京腔(真久违了啊),他告诉我:“您老再朝前走三条街,走到陕西巷那一带,就是您特想去的最终所在。”

终于看到“陕西巷”的红牌,顿时感觉时光倒流、风俗回转,耳中听到的话音也猛然一下子都变成了民国时期纯正的京音儿,周围的男女老少还都一水儿的老北京做派,那笑声,那举止,不由得叫你神魂错乱——难道这一带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没变,从语言到习俗,都在一个真空的大罩子中与外界隔绝了吗?

正寻思着又听闻几声收破烂人悠扬吆喝声由远而近,更增加了一种穿越感。细问路人,哦,原来这么多胡同统称“八大胡同”,至于哪八条却不太分明。也是,中国人自古喜欢用“八”这个字眼,从“八大菜系”“燕京八景”到“八国联军”。你看个别老房子上依稀存留的刻画店名,还有楼堂馆所的名字上还真有和“八”字的关联,比如那家“八间坊”,同时,目睹身旁操着浓重的京腔、光溜着雪白大膀子的男性居民招摇而过,你不由得发挥起自己的想象,想象一百年的这条街,应该是怎样灯红酒绿、人影绰绰,明娼暗妓倚门待客,流氓地痞三教九流,打情骂俏暗流涌动……

懵懵懂懂稀里糊涂中我顺利完成了新旧两处念想地带的窜访,回到光明正大、阳光灿烂的前门大栅栏主街,顿觉心胸坦荡、毫无邪念。乘兴到老字号“都一处”狼吞虎咽几个搞对象时和老伴头一次约会吃的烧卖,用完后又打包两份,然后拎着“都一处”,躲避着大太阳的辐射,乘坐价值千万的车——地铁快速滚回老窝。

永远理不清的男女《关系》2022年7月22日,星期五,人艺小剧场

昨天晚上去小剧场看丁志诚、梁丹妮、徐菁遥演的话剧《关系》,万方写的剧本。

上次看小剧场的戏还是李幼斌夫妇演的,还在老地方,眼下搬进新的世界戏剧中心里面,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看,还是传统式的随便乱坐,但起初满眼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似乎都是来看男女关系究竟有多么复杂的,感觉自己太老太另类,就换了一处座位,这时身旁才有了两三个六十岁上下的老男人,而且他们连怎么把手机弄静音都不会,紧张地四下询问,哈哈,我这才踏实了些——有同类(龄)人了嘛。

这台戏的男主角(丁志诚扮演)就是我们这么大的老大不小之人,那个出版社的领导人可真没闲着,竟然同时和老中青三代人在人生舞台上勾肩搭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伴)、一个刚满四十岁的,一个才二十三岁的,于是,原本标准的男女三角关系故事被扩编成了四角关系。这种从结构上标新立异的编故事手法和王安忆的《长恨歌》真有一拼,只不过《长恨歌》里那个编织了多重情人网的是个女人,而《关系》里这位乱搞男女关系的是个老得连手机怎么静音都不太会弄的我等的同辈。

用超常规的结构构建故事,我想这是曹禺之女万方刻意为之的,因为那么一来天然的剧情噱头就稳妥有了,只要一段段往里面填好看(听)的说辞就行。哦,今晚丁志诚用厚重口音为自己和老中青三代人同时拍拖(搞关系)辩解的那些滔滔不绝的话,真如同无赖流氓的魔法话术,只听他振振有词、侃侃而谈,一句句,一段段,让听者为人类语言功能(嚼舌的本领)能被如此负面使用感到惶恐和汗颜——明明是动物本能控制不住,却偏往形而上假大空上瞎扯,生生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把狗屎包装成了金色窝头,幸亏编剧是个女性,要是个男的,非被女性观众们恨死骂死不成。

男女关系太过复杂,不好随便议论,但当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孙女辈的女孩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无论你舌头怎么好使,说得如何纯情浪漫,兄弟你不是个大坏蛋,那谁才是呢?

演“三妻”中老大的梁丹妮是大冯远征八岁的“老妻”,今年都六十八岁了,她那副北京老妇人的泼辣做派在京城露天广场舞的大妈队伍中比比皆是。演老二的徐菁遥据说是接徐帆班的人艺新台柱子,相貌倒有点像万人迷陈好,能不能迷倒万人不好说,迷倒小剧场里的上百号人还是富富有余的。

这是本人看万方编的第二部剧,头一部是《冬之旅》,蓝天野和李立群演的,如今他们一个已升入天堂,一个在上海被隔离两月有余。我对那部《冬之旅》的印象一般,觉得被沉重主题捆绑得有些刻板,看后还把她用“剧二代”的标签标注,但自从读过她前两年出版的《你和我》,领略了她“小曹禺”独有的文字激昂之后,我就彻底膜拜这个继承了曹禺文字骨血的剧二代了。昨晚的《关系》更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整台《关系》,台词句句有彩,含有深思熟虑的情理底蕴,任鸣导演得也好,让节奏紧凑合理,演员尤其到位,“一夫三妻”四人转转得圈圈分明,总之散场时,当我对着楼下万方老爸(曹禺)塑像(新剧场又名“曹禺剧场”)按下手机快门时,我感觉老万对着我的镜头笑出了声音。

我幸运地站到了首体奥运冰场上2022年7月23日,星期六

对于滑了四十多年冰,在几个不同国家的无数个冰场上滑过冰的本人来说,今天无疑是个里程碑性的日子,因为我竟然站到了首体奥运冰场上,以刚过六十岁的高龄!

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首体冰场对市民开放的新闻后我就立马心生小激动,连忙打 *** 预约,可怎么都预约不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我索性今天扛着冰鞋冒着酷热直奔首体。

已到大暑,夏日炎炎,首体门口没什么人,询问看门的东北小伙,他不让我进,说是要预约,而今天的名额已满。于是我动用死磨烂缠之计,说我就是人老了不会预约,并让他教我怎么预约,正当他埋头认真教我的时候,我已经闪身窜进大门并突破了第二层防线,然后,就迅速地消失在偌大的体育馆中了。

可能老年人就是这么变坏的。老年人其实不是变坏,而是朝少时坏的方向回归。顺便说一句,从今年起,中国的60后们(俺这样的坏人)将以每年两千万的史上更大规模退休,年轻人可真要当心!

再说首体本来就是俺家嘛,俺打光 *** 时就常来,轻车熟路,只要一混进来,玩消失俺绝对在行,你休想再找到俺。

当确认没人再查票的时候(其实压根不用票,是免费的),我终于做贼似的左顾右盼走进灯火辉煌的冰场,啊,顿时眼前一亮——空阔的冰面,蓝色的软围墙,这不就是电视上常看的举办国际大赛时的样子吗?只见大大的奥运五环,灵动的北京冬奥的徽标,它们就躺在冰场的正中央。

我抓紧时间,赶紧换好冰鞋,然后冲进入蓝色的“围城”,一脚踏上冰去,瞬时完成了自己人生冰雪运动生涯历史性的突破:

之一次踏上首体主场馆的冰面——从前只踏上过训练馆的;

之一次在冬奥会主会场之一的冰场上滑冰,而且是刚刚比赛过的;

之一次被场外人观看,而不是看人比赛……

总之,那么多的之一次,而且我已经是一个已跨进退休门槛的六旬老人。

这不就是所说的“三生有幸”吗?

跑完一圈后我回到场地的边缘,学着奥运冠军们那样一下扑上松软的蓝墙,那感觉真爽!

我迫不及待,赶紧把撒丫子奔跑的视频发到朋友圈,并说:“我获得了老年组金牌!”

小中兄看到后留言:“你明明是中年组么!”

甭说,两个小时不到的奥运场地初体验真如同做蓝色的美梦,因为不久前这里曾是全世界关注的地方,那些天惊心动魄的比赛——短道速滑决赛、花样滑冰决赛的每一个情景都在眼前回放着,还有那些奔泪的中国冠军们——武大靖、隋文静、韩聪,哦,还有可爱忧郁的俄罗斯的“三娃”等外国选手,他们的比赛画面就仿佛滚滚长江东去的逝水一去而不再复返,那些精彩的姿态就好比是不会再绽放的瞬时昙花,开得有多么靓丽绚烂!冬奥会在我的有生之年绝不可能再在这座城市和这片赛场举办,而能在刚举行过举世瞩目大赛的冰场上撒丫子狂奔的北京老年人总共有几个?

不禁想到那些没能活过六十岁,已先于我离开这个世界的同学好友,慨叹只有坚持活到老玩(运动)到老、快活到老才有可能亲历人生最后险峰的灿烂奇景。

《巨流河》:一部我间隔十二年才攒足勇气读完的书2022年7月25日,星期一

从来没惧怕过书的本人竟然分两次,间隔十二年才在今天最后读完齐邦媛的《巨流河》。

上次读它的时候还在北大读书,我还和美国Koss(康世林)教授谈到过齐邦媛老师,他们是多年好友,书中也记录了他的故事。

康老师是我在北大的恩师之一,是那种对我劣质论文不使劲批评、考试投票时总是能暗中指望的恩人。每次我见到康老师,就感觉似乎离《巨流河》的作者齐邦媛更近了一步,因为她在书中记录的他的确和我所知的康老师为人一样。书里说有一次齐邦媛和康老师几个人聚会,其中一位患早期痴呆症的朋友走失,康世林老师就耐心地一家家餐饮店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她,而那正是“圣诞老人”康先生会做的事。

记得一次讨论我的论文时康老师气喘吁吁地跑去将我四百多页的论文印制了七八本,参加讨论的同学人手一册。

齐邦媛和康先生都是基督徒,《巨流河》中基督教的箴言警句不时出现。

再说回到《巨流河》。十二年前读《巨流河》时,当我读到女主人公的恋人,飞虎队队员张大飞在空战中牺牲的那段就感动得读不下去了,因为那不是电影电视的桥段,而是真正失去恋人的刻骨铭心。我将书放在卧室书架眼睛随时能扫到的地方,打算什么时候攒足了勇气再接着读它,没想到那么一放就搁置了十二年。两星期前我又将书打开,开始阅读《巨流河》的后半部分,分两次,今天终于心潮起伏地把它读完。

我怀疑自己是否过于没出息,情感过于脆弱,但上网一搜,发现一个读者竟然和我的阅读经历一模一样,他也是读到一半时被感动得不忍读下去,放手了一段时间,才再重整精神蓄积勇气把《巨流河》读完。

关于《巨流河》,书本身我不多表,网上信息铺天盖地,我只是想说,我本家、辽宁同乡齐邦媛老师在八旬时写的这部书将永载史册,全天下的华人只要能读懂中国文字就应该像膜拜《红楼梦》《悲惨世界》那样阅读它,一遍遍地读,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用文字书就,而是用一个华人坚强女子和她著名的父亲齐世英先生非凡的生命之功力铸造而成的中华近百年的个人史、家族史和民族史。它告诉你我,我们的父辈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告诉你我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今天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它既是真实的历史又是纯粹的文学,既有个人生命的鲜活刻骨体悟又有族群社会的集体爱恨情仇。敢于读她(它)就等于敢于面对我们自己的过去。

作为作者,东北人齐邦媛没有愧对“邦媛”这个名字,她就是我们这个“邦国”真正名副其实的“名媛”和孝敬忠诚的女儿,一生起伏跌宕、历尽艰辛却从不甘心沉沦。

我想这种恢宏巨著只能在八十高龄,在即将到达终点前回首人生总结过去最理性成熟的时候写就,而我本家的这位奇女子竟然将它写成了,三十余万字如同滚滚河流携带着巨大磅礴的力量,将沿途所到之处鱼鳖虾蟹泥沙水怪统统裹挟包容,那一团团用血泪凝结的水波将所有读者的眼帘打潮、模糊。

齐邦媛老师今年已经快一百周岁了,至于她的友人康世林老师,2013年北大毕业后我还回北大听了康先生一个完整学期的拉丁语课,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四五年前的事情,那之后他就回台湾辅仁大学了。我想他们两位老友在台湾还是能彼此见面的吧。

人生之大河小河就这样,时而分流,时而汇合。

一场没把冼星海音乐用足的舞剧《冼星海》2022年7月28日,星期四晚,国家大剧院·戏剧场这么多年看剧似乎头一回落座之一排,于是眼巴巴地等待就近欣赏舞剧的盛宴,不过最终有些失望。失望之一是特色音乐没有用足。我本来期待的是一场包括《黄河》及以冼星海音乐为背景的舞剧,那想起来都会让人激动,可编导显然忽视了我这种期盼,整台节目只有不到五分之一段落有《黄河》的旋律,就在“延安”那一场,而其他部分冼星海曲调几乎全无。难道是我没听出来吗?可能,但显然音乐创作人没有太动那方面心思。几乎整台舞剧都和冼星海笔下那些令人内心澎湃的音符没有紧密联系,全是大段落极其通用、现代感极强的亢奋乐章,它们和本来就没有太多肢体语言,也是很大路的现代舞搭配,于是空洞对空洞、大路对大路,以致边看我埋怨配曲人:您能不能再上点心,再认真点把活儿做细?哪怕在乐曲中将冼星海特征的音乐元素打碎后掺和进去,也能从头到尾体现冼星海特色呀!

对当代舞我真有些厌倦了!自从上次看舞剧《曹雪芹》后我就一直拒绝看现代舞,尤其是用现代舞讲述故事的戏。

现代舞和其他有动作的艺术相比,比如京剧或芭蕾舞,其弱点是艺术表现手法太单一,而且还很粗糙,似乎每个舞者(尤其是男舞者)开演后就会做那么几个特别基本的动作。啥动作?比如手左比画一下、右比画一下,跟打螳螂拳似的。然后呢?没啦!就好比写毛笔大字,别的不会,只会一撇和一捺,比画一两下子还行,那可是整场呀!看得你不枯燥都不行。

望着舞台上“冼星海”做的那些无比辛苦的动作,我不自觉想起在海洋馆看到的那些水母,它们的舞姿是多么美呀,简直美轮美奂目不暇接,而且移动得如闪电般迅捷。于是我想到,和其他物种相比,人类的肢体语言和原本就是低能的,除了极少数杨丽萍那样的舞神之外,即使是职业舞蹈演员,一般人也就一撇一捺打螳螂拳的水平。

这么说未免太不厚道,也对不起舞蹈演员一晚上的辛苦,不过我只是实话实说;再说,说在舞蹈和肢体语言上我们比很多动物逊色,这不算丢人吧。

说到冼星海,说到《黄河大合唱》,那是我敬佩单子上置顶的,我甚至笃信中国是凭《黄河大合唱》伟大乐曲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我还曾在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和冼星海雕像合影,他曾在那里避难。

可惜呀,冼星海最后凄苦地病逝在莫斯科,而且还是在1945年10月,那时候反法西斯战争都胜利了,可你却去了,带着你赤诚鲜红的心和你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分。

向冼星海致敬,也向从宁波来的年轻舞者们道声辛苦。

头一次去梅兰芳大剧院,头一回看《西厢记》2022年7月31日,星期日晚,梅兰芳大剧院

今晚开了两个先例:头一次去梅兰芳大剧院看戏,头一回看昆曲《西厢记》。

生活中有一种奇特的现象:你越熟悉的你就越陌生。梅兰芳大剧院我几乎每天都从它身旁路过,它就在我到语言大学上班的路上,可自从它落成后我竟然从没进去过一次。同样,《西厢记》我似乎再熟悉不过,但演出开幕后才察觉自己竟然从没看过舞台上的《西厢记》。都花甲之年了,再不看,可就真错过了啊。

一辈子我们错过的东西太多,令人愤怒的是错过眼前的那些。

《西厢记》可真好。最近被现代“艺术”折磨过几次(比如话剧《狂人日记》)的我一听那悠扬的昆曲在空中飘荡,就仿佛狂躁的心被打了针镇静剂,是的,所有被称为“古典艺术”的对人类心灵都多少有镇定抚慰的作用。

莺莺、张生、红娘,每个昆曲演员都是一枚精雕细刻的工艺品,用他们从小的硬功夫塑造而成,从剧情到表演,整场下来没有半处是多余的。

昆曲更好看的是台词。虽然那些从元代而来的词语你似懂非懂,你一知半解,但那可是语言的活化石,那字里行间的魅力和学问是无穷的。今晚,我还从台词里面挑出了一个日语词汇——利口,意思是聪明、伶俐。现代汉语已经基本不用“利口”二字了,但在日文里还在按元代的意思使用。

说《西厢记》我无比熟悉,是因为它是被埋藏在《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林黛玉偷着读《西厢记》,读的就是今晚我眼前这台戏的剧本。“银样镴枪头”是从林黛玉口中说出的,她说的可是14世纪的剧本,而林黛玉生活的时代已经是18世纪了。在林黛玉眼中《西厢记》是古书,而在我们看来,《西厢记》和《红楼梦》都是古书。人类就是这样,你先作古被我缅怀,我再作古被他人缅怀。

巧了,下午刚看完一个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电影《相逢何必曾相识》(StrangersWhenWeMeet),由金·诺瓦克(KimNovak)主演,一头金发的她据说是“梦露第二”。其实那个故事和《西厢记》大同小异,说的都是两个陌生人相逢后热恋,只不过它们相隔了六百多年之久。从《西厢记》到《红楼梦》再到《相逢何必曾相识》,六七百年下来人类两性的基因没有改变,地球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女人都像是随身佩戴着一块磁铁,一半人是阴性的、一半人是阳性的,只要走到一起,就被命运主宰啪的一下拥抱吸引,连分开都费力气。

不过,《西厢记》《红楼梦》《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结局是大不相同的,《西厢记》的张生万一考不上状元——像他准岳母要求的那样,那么他还能和崔莺莺终成眷属吗?《红楼梦》更不用说,结局惨兮兮的,至于《相逢何必曾相识》里的两个Strangers(陌生人),他们最终也没能走到一起,从“陌生人”到“恋人”之后,又重新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

大慈大悲的话剧《窝头会馆》2022年8月7日,星期日晚,保利剧院

话剧《窝头会馆》由刘恒老师编剧,张国立导演,郭德纲、于谦主演。

这是第二次看刘恒老师编剧的《窝头会馆》,上一次是几年前,一票难求,最后戏票还是刘恒老师亲自送给我的。

莫大荣耀!

在老同学的提示下想起来了,上次的那屉“窝头”中的角儿是两位女演员——宋丹丹和徐帆,想起两人像母鸡斗法那样在舞台上对决,挺搞笑的。

今晚,无疑是奔着郭德纲和于谦去的。大约二十年前,在郭德纲刚刚出名的时候,我和他在国贸商场面对面碰到过一次,仿佛梯形台上的两个男模特相对走过。

后来,随着看他俩那些十分“边缘”的相声视频,我从普通关心到非常崇拜直至奉为榜样,因为郭德纲他们(所有民间相声艺人)传承的实质上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内功——几千年来底层蕴含的那股气息,那一丝经久不断之气。岂止是他们,刘恒老师呕心沥血所撰《窝头会馆》中暗含的,不也是同样的那股血脉?那股虽然稀稀拉拉却从不肯断流的、被京味包裹着的民族文明之血脉和生存智慧。

市井却不低俗,民间却不失雅趣,苦哈哈乐着却好似滴血观音,没错,“晚年”郭德纲的表演艺术和熟透的刘恒作品气韵是相通和一致的,都是大喜大乐中有着无限的大慈大悲和大苦大哀,那种悲悯绝不限于新旧时代变更那个暂时的“梗”,那个“梗”其实只是一个外在的形骸,作者们(剧作家和演员)利用那样一个故事的“托儿”,实质上托起的是各自心底对艺术更高境界的追求,是假借故事抒发从上古继承下来的华夏子弟的坚韧品格和达观洒脱,深陷苦难旋涡中自嘲的解脱技巧和能渡人渡己的潇洒诙谐,以及好死不如赖活……总之,《窝头会馆》的寓意正像那黄澄澄、硬邦邦的窝头,其形状既酷似马粪、牛粪又好似神圣的金字塔,其内涵既属于营养丰富可用于充饥的五谷杂粮,同时又是令人敬仰的黄金疙瘩。那窝头有无限的向上延展的感觉,同时窝头的肚子里面又恰能藏很多的故事、情绪、冲动和忧伤。

中国人活得很不容易,几千年来那么多轮次的时代大戏在这块土地上走马灯似的上演,北京墙头的“大王旗”打起来又倒下去,芸芸百姓们呢,不求大富大贵,最多只求有个像窝头的房屋遮风避雨,苟且偷生。平民百姓就仿佛是那自筑巢穴中的一团团蝼蚁,但偷生谈何容易,不装糊涂自嘲自残可咋好好活着?“会馆”建了又拆,拆了又盖,“窝头”得手易手,哪里来的永久保障?甭管你迷信哪路大仙,信观世音、信玛利亚还是信关云长,只要地球还在转着,只要百姓仍需继续活着,那么《窝头会馆》这台三小时都没看够的悲喜大戏就会永久被翻演下去——只因我们都是窝头肚子中趴着的人。

过中元节,去白塔寺拜谒2022年8月12日,星期五

今天是一年里第二个和鬼有关系的节日,但“节日”这个字眼在此似乎不妥,因为汉语中凡是节都该喜庆,这和拉丁语系里的fest,比如英文的festival相差不多。中元节这样的节日似乎更适合像日本人那样将所有的“节”都悲剧化,都用“祭”字表达。当然,中国上古那个“祭”字是否也是“节”,就不仔细考证了。

中元节和清明节一样和亡灵有关,不知为何它和清明节相比感觉有些瘆人,可能是因为清明节万物复苏、百花绽放,而农历七月的中元节已经立秋,万物行将进入死期了吧。

对我来说今天比较特别,因为是父母去世后的之一个“鬼节”。

对鬼魂从前我比较藐视,但自从今春去万佛园墓地(我给自己预定的那个)散心回来夜里梦见那个黑袍女鬼之后,我对鬼魂的态度陡然变得认真起来,我一认真之后,她(第二次夜里来的那个像是个“他”)也就消停了少许,已经很久没来梦中侵扰我了。

即便万分小心,今天上午邪性的事还是发生了两桩。头一桩是我一大早就鬼使神差地打开“喜马拉雅”听起了《聊斋志异》,里面的鬼故事纷至沓来。这奇怪吗?是的,因为在我意识到今天不是普通的日子而是“鬼节”的时候,《聊斋志异》里面血淋淋的尸首都出来第三个了,而之前我从没听过《聊斋志异》呀!怎么这么巧?是见鬼了吗?!

我毅然决定去寺院里搞点法事消灾。在天宁寺和白塔寺这两个我从没去过但一直想去的古寺中我反复甄选:从名字上看,两个都似乎和身后之事相关,一个是说“在天上宁静”,一个更直白,“白塔”的“白”不就是“红白”的“白”嘛,而且网上说古人每逢中元节都要到白塔寺参加盂兰盆会,于是我决定今天去白塔寺。

白塔寺和平而清净,高高的白塔直冲云霄,它是我上高中每天都路过并抬头看一眼的建筑,当时没觉得什么,一看历史它可了不得——忽必烈总设计师是元代的,从13世纪起它就傲视城西,俨然一个近八百岁的白头老翁!

我像在 *** 那样随着几个人围着白塔转了三圈,算是草草完成了谒见的仪式。

我进寺门后就仔细看“白塔寺疏散逃生路线示意图”,以备万一有鬼神出现时应对,不过今天的白塔寺似乎没有什么鬼魂的踪影,只有虔诚人献来的几束白花。

但是在我即将离开寺院时,那奇异的第二桩鬼事情还是发生了。在我问两个寺院看守人白塔寺是啥时候开放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他们两个都用一种极其憋闷的声音回答我,我问了三声他们都回答了,我却都听不见,这,不,分,明,是从阴曹地府中发出的动静吗?因为活人从不这么掏心掏肺、闷声闷气地讲话呀!

心悸的我赶紧离开寺院来到胡同口,果然,路边有一个叫“包子袁”(始于1999年,白塔寺分店)的包子铺,铺子前有一个摆地摊卖冥币的老弟,那老弟边卖边说:“买吧买吧,不买就来人抄了啊。”我于是就抓紧从他那堆天地通用银行发行的比1948年发行的法币还通胀百倍的钱币里选了几张5000万亿面值的票子,准备晚上偷着给老爸老妈烧到天堂里去。

他们虽然都是 *** 员,是信非物质主义的,但毕竟手头有几张万亿一张的票子,在那边日子也不拮据。

观话剧《人世间》,动容对号入座2022年8月14日,星期日晚,国家大剧院戏剧场

今晚这部剧是《百剧宴》写作的第九十九场,因此剧还没开始我就小激动了起来,既然活在人世间,谁都难免有不同心态的时候。

三个小时的剧不算长——从装一部一百一十万字巨著情节的角度上说,就好比一万只橘子非要塞进一个筐子里,起初担心的是筐太小盛不下那些,但这部剧的编剧和导演显然是做到了。三小时不长也不短,恰好将所有的剧情精华都浮光掠影似的一一呈现,而且还那么能调整情绪的高低潮,能时不时用真情打动观众,真是很了不起。

感叹作家梁晓声的伟大,他竟然能将时隔五十余年的两个时代故事编成两大系列的史诗,头一部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知青史诗,第二部就是这部表现后三四十年中国平民百姓生活变迁的《人世间》。

写史诗级的作品是要先猛吃时代演变“大餐”的,通常一部史诗需要至少二三十年的时代悲欢离合故事做文字巨兽的“饲料”,而且那个“史诗”怪兽的吞吐消化量极大,所以一般一个作家一辈子留下一部史诗级的作品(或者成为一个历史事件的公认代言者)就已经是作家中的最重量级了,而梁晓声却偏偏成就了两个——一个“知青史诗记录者”和一个“东北改革开放平民生活史”的撰写者。因此说,他是时隔半个世纪老树开新花,真乃笔头军中的老英雄也!

时代故事是作家的广阔麦田,作家是那些金穗的收割机,梁晓声一人就独自割了两茬,他锋利的钢笔收割机所到之处丰收满满,而且收割之后“寸草不生”!同时梁大作家敛故事的尺度硕大无比,稻子、稗子、蒿草统统收纳。

《人世间》中张力紧绷的元素应有尽有:枪毙人场面、妇女被 *** 后生子、美国校园枪击中中国少年丧命、城市最穷街区(光字片)拆迁、北大才子才女同出一门、省长女婿小阁楼入赘、无德诗人移情别恋、男主人公失手杀人等等,这些元素无论放在哪个故事中都会出彩,何况是将所有这些都放进一个炉灶中用猛火熬煮,端出来的必定是一盆盆能让观众(读者)瞠目激动的“硬菜”。

至于《人世间》里的人物,似乎每个人都能将自己局部对号入座,本人对号的就是周炳坤——那个平庸老实的二儿子。

回望本人这四十来年的足迹所至范围,作为家中的老二,原本和家兄都安居北美,当父母进入晚年后,二十多年前我从北美煞费苦心、费尽周折回国,一心一意只为给父母养老送终。从那以后我从绕半个地球商旅者以每五年为一段落的节奏一圈圈缩小活动半径:从绕半个地球到绕半个洲(亚洲)再到绕半个国(中国),然后再到绕半个城市(北京),直到父母离世前的绕半个区(西城)。可以说为尽孝我牺牲了自己金色年华的活动空间、资质、身份以及生命时光,这值得吗?不后悔吗?

今晚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幕,周家全家人围坐在炳坤的周围(包括已经离世的父母)异口同声为他做出“你才是全家最有出息的那一个”的最后评语,二楼上看戏的花甲老齐我很是动容,感觉这句话也是对我这个“齐家老二”说的。

《百剧宴》一书的压轴大戏——陈佩斯父子的话剧《惊梦》

2022年8月20日,星期六晚,国家大剧院·戏剧场

今晚这场戏非同小可,是《百剧宴》的之一百场压轴戏——陈佩斯主演的《惊梦》。“二渠道”的票价不菲,因此我从天亮起就盼天黑,就一段段攒觉,怕晚上没精神,总之老是心中不安,非要把最后一场戏看透看好看出滋味看回票价,非要把我佩服的陈佩斯面目看清。

居然是戏剧场池座的之一排!开始不敢相信,见落座后没人和我抢位子才相信,但位置是最左边,有时要斜着脑袋看舞台犄角的剧情,但这已足够满足视觉大餐的标准了,尤其是陈佩斯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用熟悉的高音独白的时候,仿佛在场的就只是我和他二人。

陈佩斯的儿子陈大愚先出场,我上次说过他是个小才子,是个谁都想把他当儿子的那种好青年,随后带着小激动,我终于看到了他爹。

说不定这一轮演出是已经年近七旬的陈佩斯的最后一轮演出,舞台上的他显得有些苍老,变苍老的他居然和他爸爸陈强一模一样。其实这台《惊梦》就是为陈家三代人量身定制的戏,因为剧中提到之一位演《白毛女》中黄世仁的陈强——陈佩斯的爹、陈大愚的爷爷,由此,你眼前仿佛晃动着祖孙三代“黄世仁”,头一号已在天堂,二号、三号就在我目前的舞台上晃悠。

《惊梦》是我看过三台陈佩斯导演的喜剧中更好的一个,它既能为他的三台戏压轴,也能为我这部《百剧宴》压轴,或许还能为2022年度全年我看过和即将要看的所有剧目压轴。它似喜实悲,它笑中藏哭,它哀哭的是昆曲,是古典,是艺术根性和文化传统,它控诉的是五六百年艺术美丽花朵和几十年身处纷乱环境之间的不适应、难融合,它用长久对抗暂时,用永恒对抗瞬间,用不变对抗混乱,用哀鸣对抗枪炮子弹。

《惊梦》的反讽和谐谑不能用简单的“包袱”形容,它暗含诸多结构性的不协调和荒诞,而这完全符合我心目中更高级喜剧必备逻辑性荒谬的要求,比如强行让一个昆曲名班子演歌剧《白毛女》。

再说陈佩斯,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值得被尊敬是毫无争议的,老陈家三代“黄世仁”,三片绿叶将那么多纯真的“白毛女”陪衬,陈家可算对中国演艺事业贡献厥功至伟。而我呢,能在头一排哪怕是斜着脑袋和他们父子面对面看“堂会”,也算是上世修来的福分。

转话题到《百剧宴》的收尾。我用“艺术超越时空和朝代,艺术永远至上”为内在主题的《惊梦》大戏为《百剧宴》收场,可以说是人意和天意的安排。

自从2019年5月《百剧宴》之一场戏开幕、我开笔以来,三年来我坎坎坷坷、不辞辛苦,不论酷暑严寒,不管中午晚上,不管剧场在郊野、在庙堂,还是在大剧院、在首都剧场,我一场场看,我一字字评,我每次回家都连夜奋笔疾书,我写完时常无法入睡。三年来“新冠”小儿顽固猖狂,三番五次卷土重来,导致剧院不时大门紧闭万家惶恐,但我从未放弃,屡次停工后又复开工。一百场戏剧多像是一百场梦,有美梦,更有惊梦,有预期更有意外,但诸君须知——一百场古今中外大戏,无论是音乐舞蹈还是戏剧讲座,无论借助哪种形式,它们秉承的都是统一的几个执念,那就是“艺术不朽,艺术超越现实,艺术超越眼下,只有艺术生命永恒”。艺术带给人类的永远是惊梦是惊喜,是希望和欢乐以及反思,总之就像《牡丹亭》里昆曲的亘古唱腔那样,无论持何种信仰,在它的“美色”面前,谁都是嗷嗷待哺的幼婴。

圆明园游记

2022年8月25日,星期四

年过六十之后拿着“敬老卡”挨个刷北京的公园,最后一个算是今天去的圆明园。

北京有那么多公园,人们去每个公园都是寻快乐去的,唯有一个去了让人心痛,那就是圆明园。上次去圆明园是十多年前在北大读书的时候,今天又去打卡,将京西的最后一个空给填满,所以无论怎么硬着头皮,也要去看一看的。

进园后,本来没想在那些人工做成的水塘边滞留,本想直奔“大水法”和“西洋楼”凭吊,可是被忽悠着上了一条划过百亩荷塘的游船——那荷塘应该是“福海”吧,不过一路真美,碰上北京今天有鱼鳞云,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和翠绿的荷叶、粉红的荷花,以及迎头匆忙“驶来”的一只黑天鹅的黑,多种颜色混合着仿佛是清晰的调色板,不由得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冲抵了内心再次和那些废墟面对面的紧张。

下船后不远就是废墟一带了,走近后我立马就见到了道旁两块刻着“西兰花”(西洋风格的花纹)的残石,人也机警了起来,这时我看到“大水法”和“西洋楼”,久违了!

因为是在预期之中,这一带起先我没有太多的感觉,无非是合影、暂坐、略做思考回想等。和上次来不同,所有废墟都不能靠近了,这样更好。不过我的举止还是和上次有所不同,因为经过这些年的业余手机摄影实践,我对那些残骸上的细节更加注重了,我发现了它们细节的美,不,“美”一字太普通,说洋味道也行,它们迅速和我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看到的那些至今还毫发无损、珠光宝气的彼得大帝皇家建筑在我眼中重叠了起来,二者原本用的材料和工艺是一样的啊,但一个仍在向世人炫耀着它超越岁月的恢宏和美貌,一个却横尸郊野……不多想了,匆忙从打卡地离开。

下几站才是真让我震惊的——海晏堂、方外观,还有那一大片没来得及落实名字的废墟,我以前从来就没见过它们,是没对外开放还是被我错过了?总之,忽然圆明园的废墟规模无意间扩大了十倍——对我来说,那么多从没见过的奇特造型、花纹都支离破碎却屹然矗立,我惊诧地游走在它们中间,几乎和几年前在土耳其旅游时徜徉在古罗马拜占庭废墟中的感觉一模一样,但人家那是千年之前就自然毁坏的啊,咱们家门口的这场劫难却是发生在三代人之内,也就是我爷爷的爸爸的那个时期……还有,这么一大堆宏伟建筑,在熊熊烈火中挣扎是怎样的一种惨状……

这时我对面来了两个高大的西洋人,他们在嬉笑着听着耳麦中的英文讲解,顿觉两人相貌有些强盗的模样,于是我本能地暗自评估了一下,要是动手,我能打得过哪个?

哦,忘了说,大水法废墟边上的那尊雨果铜像,在我看来是多余的,一个好心的法国人讲了几句公道话又算什么呢?为法国强盗同胞开脱,证明所有天鹅不全是黑的?或者只能说中国人太善良在自己的伤口前替他们圆场?总之挺别扭的,不舒服。

作为告别环节,我辗转赶到正觉寺看了一下真正回归的那个华侨费尽百般周折迎回老家的“马首”。这应该是我第二次看到它,头一次是在20世纪90年代的澳门赌场里面。我从各个方位给它仔细拍照,它无疑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一个塑像,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复制品相比一眼就能看出孰真孰假。我发觉它那秀气的面庞上的眼睛极其有神,比人眼还机灵,而且上面像是有一滴眼泪。

步出南门,思考着下次还来不来这里,十年之后再来?我本来喜游废墟,这么大片废墟雪天一定更美……不过想开了也就那样,吾生也有涯,来日不算太多,把心放平静,来了就不多想,老想那可恨的战争似乎也没用,眼下俄乌战争不还在打着,每天都有华美古建变成灰烬。想去找英法等国复仇也没意义,“仇敌”不就在园子里撒欢地玩赏着?今后,你要用宁静之心消受这个越来越有模有样有灵气的皇家园子,就让废墟还是废墟吧,我们所有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也都会变为一捧废墟吗?

一个“把关弟子”的送别——悼念严绍璗先生

2022年8月27日,星期六

周二去昌平殡仪馆送别北大比较文学所的严绍璗先生。那天夜里醒了几次,生怕把时间错过,清晨五点看东方,发现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彩云当空悬挂,仿佛是凤凰的羽毛,于是感觉今天严先生的灵魂行将骑着祥云离去。

严先生是中日语言文学交流开山泰斗,告别现场自然学术名流云集,弟子学生毕至。虽然也搞中日关系比较研究,我并不算是严先生的直属弟子,更谈不上“私淑”和“关门”,我和其他到场的学生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可能大家都不知晓,因为这是我自己定义的,我应该是严老先生的“把关弟子”。我的博士论文从开题到最终成立直到拿到学位,不一关关通过严先生这位受到中日两国更高领导人(日本天皇和 *** 主席)接见和授勋的国家级专家的那道学术“铁门”,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自从定下写“日本言文一致问题研究”的题目之后,无形中,我和严先生之间就有了一层对我来说战略级的重要的师生关系了,尽管我们私下见面并不多,最多的接触也只是在各种答辩场合以及庆贺比较文学所同学毕业的酒桌上面。哦,还有,每个新学年比较所开学都会请老先生来做“开荒报告”,老先生照例口若悬河、苦口婆心,我由于延期一年毕业,自然比别人被老先生多“开荒”了一次。

读博进入第三年,我从日本金泽大学把严先生最重视的原典资料取回之后,就正式进入论文的攻关阶段,这时候严先生对我所研究的问题的态度就愈加重要起来。眼看着眼前那道“悬空之门”变得越加冰冷和庄严,门缝越发似有似无,而我所研究的题目属于前所未有,有一定的突破性,我心中没底,严先生也在慎重拿捏。为了获得老先生的“研究通行证”,我在一次非学生场合乘着老先生的雅兴获得了他口头的允诺:“小齐,你可以继续研究言文一致问题了!”于是我狂喜着将那个好消息告诉了导师陈跃红先生。之后就是长达一年半之久的论文写作的苦难历程,然后,我再将孵化六个月、七个月、九个月的“胎儿”一次次送交导师和严先生看。严先生在接到论文邮件后总是说:“小齐,你写得不错!”再之后就是一轮轮上会过“鬼门关”,其间严先生那一关的门总是忽然打开又忽然闭合,有时甚至质疑论文的可行性,致使我头晕目眩、神情恍惚。在老先生的质疑中,我一刀刀地砍,又一块块地填空、缝合,在“预答辩”遭遇滑铁卢后我又重整旗鼓,最终花六个星期血拼六万字为论文“美缝”(装修用语,填补墙砖的缝隙),并将论文的最终稿完成,交与导师和严先生评判。

记得最后呈交论文的那天严先生是很认真的,他乘一辆出租车在静园五院中文系下车,见到我就忙喊:“小齐呀,请把你的论文给我一份!”我惴惴不安地奉命交出,之后就是导师和严先生之间最后一轮深度切磋。我呢,由于已经尽了洪荒之力,已然没有再扑腾的气力,论文也几乎没有再剪裁和润色的冗余,用俗话说“好歹就是它了”,唯有等待严师的最终裁决。

结论自然是成功了,我得到了严先生和导师的双重认可,我可以将论文寄出评审了!那之后还有一个小花絮:由于一个审稿老师没及时回信,我的论文缺少一个评语,陈老师让我直接寄送给严老先生。作为学术界更高裁判,他的评语自然是总裁式的更高指示。论文寄出两三天之后,严老师让我到他位于蓝旗营的家门口去取评语。至今仍记得老先生那天按时出现在楼口,对我极其热情,先慈祥地拉家常,然后鼓励我说研究搞得不错,希望我继续研究下去,然后目送我返校。严先生给我写的评语洋洋洒洒、认认真真,对我的研究进行了公平和令人信服的评判,并给了我两个“优”的评分。由于他的专业权威评语已经给出,我的论文的最后几个环节得以顺利通关,至此,我长达三四年之久的学术“苦斗”以及和严先生之间的隔空知识把关传授过程全部结束,我最终获得了学位,论文也在2014年顺利出版,全文被放在“知网”上,至今下载次数已经接近三千次。

在学术上我是半路出家和边缘人,“言文一致问题”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从事的学术研究,而那过程就是和导师陈先生和严先生的一轮轮切磋、受教、果敢突破、严格把关、成果认可的反复互动中完成的,严先生的严格把关和我的探究勇气是成功的两个不可缺少的条件,没有我的勇气就可能中途放弃,没有老先生和比较所其他老师们秉承北大质疑精神的“百般挑剔”和适时的抬举鼓励,我也不可能在之前几乎没太接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情形下拿出一部厚重的学术著作,因此严师们的耳提面命我至今依然万分感怀。

北大毕业之后在不同场合下又见过严先生几面,每次见他都是快快乐乐、乐乐呵呵,属最后一次见老先生印象最深:2018年,一位同门学弟毕业答辩,陈老师把严先生从养老院接出参加并主持,老先生那股从内心而发的兴奋和激动劲溢于言表,一再说:“我是刚从老年集中营放出来的!”呵呵,“老年集中营”,多么有创意的幽默说法!

本周二的昌平殡仪馆告别厅花圈云集,挽联铺天盖地,作为国宝级的学者,严绍璗先生在祥和中寿终正寝。

其实,由于是半路出家,坦诚说我这个“把关弟子”以前并没读过严先生的著作,只是在入学时在中文系的楼道中见过严先生著作的惶惶展示。得到他去世的消息后我连忙从孔网上淘到一部他的早期名著《中日古代文学关系史稿》,上面有他的签名,翻看后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近日看到“比较文学群”中一篇篇对他的悼念文章,说到他家里的万张读书卡片,他为了写《日藏汉籍善本书录》,曾三十次亲赴东瀛寻找资料的经历,联想到自己为了写论文在日本苦哈哈收集原典的过程,真是感同身受,而我才去了一次而已,这是对严先生“权威”二字后面的底蕴和艰辛的一种补充和再认识。

周二从殡仪馆告别严先生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巧合,它和清晨北京东边天空的那个凤凰彩云一样让我惊异,就是我在长安商场那个常去的书店翻书时翻到一部《金瓶梅版本知见录》,在谈论《金瓶梅》在日本的版本时,里面竟然引用了众多严绍璗先生《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就是严先生三十次奔赴日本收集原始资料写成的那部名著里面的内容,而在这之前我从没在任何书中看到过他的名字(或许因为自己不是常规学术出身),这是之一次,是那么的随机和碰巧,因为就在送别严先生的当天下午!

这让我不得不相信神灵转世的可能,严老先生化作一缕青烟西去之后,他的魂魄就在当天下午回访人间,就在我买回家的这部书中的小字注释和一脉书香里面,所谓学者灵魂不灭和永垂不朽,就是指这种事吧!

诗赞徐杭生兄的书法2022年8月27日,星期六

杭生兄的书法是生于杭州成于西湖的书法,如西子像荷花,清癯洁净,素雅不妖。

杭生兄的书法又是黄埔传统的书法,文字排列好似工整威武的军姿。

同时,他的书法还是浪漫诗人的书法,意境悠远,飘逸脱俗。

正经而荒诞的再现——观话剧《小井胡同》

2022年9月8日,星期四,首都剧场

老实说,当上一部《百剧宴》完成并已被纳入出版计划之后,我观剧的热情骤然减低了许多,有点“功成名就”的幻觉,何况,好容易想看的那场金帆中学生合唱团8日大剧院演出因疫情取消,就更令我沮丧和倦怠,所以今晚这部临时的“加餐话剧”我是抱着将就着看看的心态去的,毕竟胡同题材剧近来看得太多了,顶级的无非就是《窝头会馆》嘛。

果然,头一幕我并没入戏。之一幕是写小井胡同1949年冬的,像是《窝头会馆》的延续。让我兴奋起来的情节起始于第二幕——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当然还有之后的“文化大革命”中期和晚期。看了这么多现当代中国故事,1949年之前和改革开放之后的情节从来不缺,缺的就是那中间一段,而《小井胡同》正好补上了这段记忆的缺口,因此当帷幕合上的时刻我意识到今晚真值得。这部剧不仅是我所知道唯一一部写1949—1979年那段往事的戏,而且写得那么到位,到位到几乎没有再被补充的空间——我是说它所描写的那段时期的“时代特点”和“时代精神”,竟能用那么简单的勾勒就把该表现的表现得那么彻底,基本没有给写同类故事的人插针的缝隙。

那个如火如荼的三十年我亲身经历过一半,或者说记得其中的一半,概括说它是正经加正经、荒诞加荒诞,说“正经”是因为所有从事那种闹剧的人都十分认真,比如我就在上中学的时候曾把家里樟木箱子上面的黄铜部件取下来,送到学校去充当冶炼金属的原材料。当年,我胳膊上也佩戴着血红的“红卫兵”袖标(月坛中学,任红卫兵中队长),我们那时候还小,做的是小荒诞的事情,而我们的上辈人则是更正经,做的是更荒诞的事情。

人类不怕做荒诞的傻事,怕的是正正经经地做、举国做、五年十年地做。当然,或许荒诞是相对的,那时候的自己看今天的自己兴许会更觉荒诞。

能帮助人类反观反思反省是真荒诞还是假荒诞、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的就是文艺家的创作和记录。《小井胡同》的编剧李龙云先生已去世十年,由于他1985年编写那段“小井故事”时距离“荒诞期”很近,因此可以说该剧是“荒诞时期”的贴身记录。近四十年过后人艺将其再现,将它合盘呈现在21世纪智能手机时代的人们面前,老的(比如我)观之怀旧,年轻的看它开心,它就是它,故事就是故事,经历就是经历,剧作家、表演家们只管将它高水准表现即可,至于人们能从中觉悟出什么,反思反省出什么,那就不用管了。

能将过去无论是正经的还是荒诞的东西晾晒到非凡之年2022年的首都舞台上,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就是是非曲直的价值判断,就用心良苦、功德无量,就值得人们——至少是我,从内心感到敬佩。

刘敏涛“大姐”,你让台词如此美丽——话剧《俗世奇人》观后

2022年9月14日,星期三晚,保利剧院

在观剧中偶然打了一个小盹——这对一个拿“敬老卡”的人来说十分正常,只是千万别打起呼噜,不过其实我是在思考的时候精神从舞台开小差的,我在寻思怎么用一句话来总结这台由刘敏涛主演的津味话剧,有了——“最美台词”!

的确,刘敏涛的台词是我这些年看过的所有话剧中更好的,她今晚那段连演员刘佩琦也被感动了的大段道白,简直美妙绝伦,感人至深,就连她上台时从嗓子发出的之一声响动,你听了都那么舒服。不仅是由于你太熟悉她在《伪装者》(饰演大姐)、《我是演员》中的声音,那声音已经被刻录在你的脑际,而是它(那声音)本身就十分动听,微微沙哑却十分干净响亮,简直像是白居易在浔阳江边听到的勾魂琵琶,那琴弦声大珠小珠朝盘子里一颗颗噼啪地落着,而当它们——那音节连成串子的时候,你的耳朵无疑是在做着无比惬意的SPA。

其实不只是刘敏涛的声音,今晚除了她大都是天津人艺的演员,所有人的声音都那么经得起推敲,里面有些海河的苦涩,有些津味相声的谐谑,但都底气十足,都是不同音色的精品。我于是想:话剧是什么?话剧不就是“说话的艺术”吗?只有将“话术”的魔力极致地表现出来,话剧才开始区别于其他的各类戏

剧,因此可以说今晚以刘敏涛为首的这个团队光荣地完成了一次捍卫话剧宗旨的演出,他们用无可挑剔的表演对我们(坐在台上的观众)说:来现场,只有来现场,只有用耳朵聆听,你们才能领略话剧艺术的魅力和真谛!

天津是个好地方,我酷爱天津和天津人民。呀,已有一年多没去天津了。天津人朴实厚道并拥有皇城北京人缺乏的“世俗性”,但天津人其实不俗、不土,天津才是真正北方的十里洋场。天津大作家冯骥才小说中的众多奇人被打散后又糅进这个以一个“明星大姐”刘敏涛为核心的,貌似京味《茶馆》却独具津味风格的酒馆戏中,剧情编织得合理,低潮 *** 搭配适度,俨然一幅海河沿岸民俗风情图,观剧时,怎能不让人想不顾什么弹窗不弹窗,隔离不隔离,撒丫子奔天津呢?!

说刘敏涛是“大姐腔”,还真是那样,从相貌到身段到举手投足,她整个一个民国贤惠女子的复活,并有点开酒馆的阿庆嫂的机智和神韵,难怪小粉丝们都高声呼唤她“涛姐”。

什么是“大姐”,大姐得有无限包容的人品做派和为人处世风范,以及身居危难中的沉稳和睿智。中华女子自古就有这些品德,只不过半个多世纪后被劣币驱良币、被洗刷清除得无太多存留,好在有冯骥才的不俗小说在,有刘敏涛的美丽表演在,有观众们的心领神会在,当然,还有那么多明星大腕的现场加持在——今晚首演上台和到场的就有濮存昕、刘佩琦、张国立、沈腾等,这能让人不“开心麻花”吗?

哦,差点忘说了,今晚舞台上还有一个久违的老演员——徐松子,就是《芙蓉镇》中那个最坏的女人,她曾经扮演的那个李国香和刘敏涛今晚扮演的那个关二姐,一个歹毒至极该下地狱,一个贤惠睿智如圣母在天,她们不正好是千古绵延的中华女性人品的两个极端吗?

芭蕾舞《过年——中国版〈胡桃夹子〉》超然印象2022年9月16日,星期五晚,天桥剧场

既然著名舞蹈大师、中国芭蕾舞团团长冯英老师让我说说对这场戏的看法,就不敢怠慢,回到家立马准备写评论,但看过剧照后我发现评论是多余的。这部戏在千禧年,也就是二十年前就在北大百年讲堂首演了,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因此应该把以下的文字看成观剧的印象。

对这部戏的印象还是挺特别的。特别之一是它的剧名《过年——中国版〈胡桃夹子〉》,这是印在剧照上的,剧场里灯光打的则相反《中国版〈胡桃夹子〉——过年》,这无疑不妥,一定要倒过来,因为我猜想来剧院看戏的观众百分之九十以上不知道什么是《胡桃夹子》。您看那些很多是小演员的爷爷奶奶们雪花白色的头,就知道我的猜想肯定有理。回家后我问老伴:“你听说过《胡桃夹子》吗?”答曰:“是一首唐诗的名字吧!”这更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当人们不知道你说的中国版的什么是什么的时候,你的剧名就是无效的,因此我建议尽快将剧场里的字幕像剧照上那样颠倒过来。

细节决定一切,尤其是细节决定你的观众记得住记不住剧的名字的时候,那细节就已经远大于细节了。

这个剧第二个特别的地方是全场使用的音乐竟然是柴可夫斯基原装的曲子,而且是百分之百现场演奏,至少这对于我是头一遭。那么你可以尽力发挥想象,比如将《天鹅湖》的原曲排成个中国版的什么剧,排个“欢度中秋”咋样?还有,假如外国人也如法炮制,用中国神曲《梁祝》《黄河协奏曲》为伴奏演一台俄国版的、法国版的什么舞剧,比如说过圣诞节、万圣节之类的,演员再穿上他们的西装或戴上白色假发,那会是怎样的效果?想,继续想,往细节想,于是,我想到用什么瓶子装什么酒的问题。老柴的乐曲无疑是瓶XO,咱把瓶子拿来后朝里面倒进茅台或二锅头,那酒的外观无疑是好看,摇摇,动静也好听——是啊,谁能比老柴更会谱美妙的乐曲呢?但那酒咂摸着味道就有些不伦不类和稀奇古怪了。今晚的观剧效果其实就是这样的——那么地养眼,中西合璧嘛;那么地绚丽,演员们花枝招展嘛。看剧时耳朵在享受着老柴乐曲在指挥张艺棒下的舒朗柔美,眼珠在扫描着那么多俊郎靓女功夫超凡、青春气息浓郁的翩翩舞姿,中华美的因素、西洋美的因素乃至印度美的因素,青年演员、少年演员乃至少儿演员,简直应有尽有、包罗万象,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包裹在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包袱皮中的鲜花和彩带,一层层地打开,一件件地展示,世界上哪有这等高端的享受?这样的视觉盛宴和听觉 *** ,你怎能不醉陶陶、不喜洋洋、不乐呵呵呢?

然而,享受归享受,艺术分析归艺术分析,感官归感官,理想归理性,我在想:为什么这种改编给人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是一流的艺术作品呢?

说到老柴,说到他给《天鹅湖》和《胡桃夹子》谱的天衣无缝的神曲,很久以来让我一直困惑的一个问题就是那么美妙的舞曲究竟他是看舞蹈家跳舞后谱的,还是他先谱好曲别人再依据他的乐曲编的舞呢?

这个问题在今晚观看《过年——中国版〈胡桃夹子〉》时或能引发再次提问和核实。显然,我们中芭是先听曲子再配舞蹈的,这毋庸置疑。那么好了,我的问题是:为什么听了神仙的曲子就能想象和派生出这么一台美轮美奂的艳舞而不是其他不堪入目的东西?没错,你听过马路上嘈杂声音之后绝不会想象出今晚舞台上的这些美丽画面。我真正想说的是:今晚的主角和灵魂其实是俄罗斯人老柴。老柴的《胡桃夹子》是我们再也制造不出来第二个的魔法瓶子,我们是在按照它音符的编排再造着一台被改装了的“中式美梦”,而台上那些舞蹈家华美的舞姿就是那个美梦的零配件,一句话,调子是先人定的,我们是在再次阐释,我们在接续着伟大作曲家早已制定好的格局,填充今天的、我们的中华生命元素。

舞蹈家和作曲家都伟大,但作曲家伟大在先。

今天恰逢北京语言大学六十甲子校庆,因此今晚在北语毕业生、现在在中芭就职的周超然同学的热心招待下,我能陪伴老领导刘和平院长一同度过疫情期间极为罕见的有现场乐队伴奏的中芭舞蹈《过年》。怎能不怀着过年一样的享受和内心的超然呢?要知道我过去两年去过的国家大剧院跨年音乐会,就是由中芭演奏和张艺指挥的呀!

真是过足了瘾

——看北京京剧院武戏专场《乾元山》

《三岔口》《锯大缸》

2022年9月27日,星期二,国家大剧院小剧场

当《锯大缸》演完、一身红装的刀马旦王彦力谢幕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场让眼睛过足了“打架瘾”的武戏专场已经结束了。从没有哪台戏有如此不曾间断的掌声和叫好声,也从没有哪台戏给人带来如此的快乐和 *** !

前两天在谈到我即将出版的《百剧宴》时,朋友问我:“老齐你看戏几十年后在哪方面发现了早先没想到和悟到的东西?”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京剧!”我早先低估了京剧。年轻时崇洋 *** 追逐西洋交响乐、芭蕾舞,也就是这五六年间我逐渐意识到中国的京剧才真是世间顶级的艺术,而京剧演员们是在戏剧艺术中攀登喜马拉雅更高峰的更高端者,因为他们都是某种绝技的拥有者,他们可以触类旁通涉及别的剧种,比如话剧、歌剧,但别人休想像他们那样说下叉就下叉,说翻跟头就翻跟头。

就拿今天晚上出场的这三位演员来说:《三岔口》里詹磊饰演那位白袍子武士,他一上场我就看出此人武艺无比高强,别人是花架子多武功少,而他正好相反。瞧他的步态仿佛是漂移的梦游,风筝般轻巧,然而一旦武打起来,詹磊身上的肃然杀气就好比凛凛的寒风,凉飕飕的。那个演武丑的曹阳阳也是了得!他体轻如燕,上桌子如蚊子般轻盈,幽默搞笑却暗含杀机。更甭说《锯大缸》里演王大娘的王彦力,她是个刀马旦,前半段她饰演普通妇人时“旦”的媚态十足,妖娆多姿,但她挪动步子时扭捏中深藏着很大的内功,我猜想这个小女子一旦进入武戏部分肯定是个花木兰,果然不错,后半场一下变成了她用飒爽英姿使五尺枪和众多男人拼杀的舞台,只见她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虽花拳绣腿却血气方刚。

刀马旦,好一个女性阴柔“旦”和英武“刀马”(打仗手段)的结合!如此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浑然一体,试问全世界还有别的能将这二者在半个时辰之内如此和盘托出的艺术手段吗?显然没有。这就是京剧独有的魅力,而这个剧种之所以能表现这种魅力是由于演员们从幼年就开始练习的童子功和他们成年累月从不停歇的刻苦排练。

请记住这些艺术家的名字吧!王彦力、詹磊、曹阳阳、张鑫宇(哪吒饰演者)等,他们是真能在艺术刀锋上用从容小碎步跳舞的“修炼成仙”的极品艺人。

国庆前夜看国庆音乐会,品指挥谭利华的高超技艺2022年9月30日,星期五晚,国家大剧院音乐厅

明天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三周年的生日,这和本人的生日数字上又有交集,所以一定要去看场大剧院的国庆音乐会。尽管我平日不太“主旋律”,但每年一度两度主旋律一下还是必须的,就仿佛是懒散的人偶然也必须正襟危坐似的。

今晚的音乐会原本应该七点三十分开始,可是被推迟到了八点钟。近两年,大剧院的节目被取消是家常便饭,但推迟半点钟开始还是挺新鲜的。

今晚的音乐会由北京交响乐团演奏,著名指挥家谭利华指挥。上半场的曲目有《我爱你中国》、《祖国颂》、《红色娘子军》选段、《长江之歌》和《云南随想》选段,其中最让我痴迷的是刘炽作曲的《祖国颂》,因为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曾用家里的留声机头一次听到它。我小的时候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满耳朵都是革命样板戏,不知怎的家里几张黑胶唱片被播放时,从里面转呀转,传出来一段男女生合唱的《祖国颂》,那声音听来好陌生,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确,那张唱片是20世纪50年代灌制的,中间隔着漫长的文化沙漠地带,因此它的声音在20世纪70年代慢悠悠地转着,传到我耳畔时就显得那么新奇。今晚听谭利华再次指挥庞大乐队演奏那首《祖国颂》,我的思绪随着指挥棒摇曳着将时光倒转的风车,转回到少年时代那些夏夜里听留声机唱片的、节奏慢悠悠的日子。

中场休息后乐队不再演奏让人心潮澎湃的主旋律中国曲子而转向施特劳斯等人谱曲的西方圆舞曲,我的心也随之轻松起来——每年一两次自觉的爱国仪式已经完成了嘛!于是,我专注于对面对面指挥着的谭利华大师的观赏——能想象我买的票有多么低端吗?我竟然能和指挥直线脸对着脸,却和乐团背对着背。

谭利华大师的指挥水平绝对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我还是之一次看闻名遐迩的谭大师表演。你看他多么像个教书先生,鼻梁上架着个黑色眼镜,高大而匀称的身材,一身中山装似的黑色演出服,那动作,那表情,那手里的指挥棒,俨然一个温文尔雅的教授在用教鞭指挥着一大群学生做练习。他动作潇洒而精准,“舞姿”优雅妥帖,看着舒舒服服却不乏 *** ,尤其是他画圆弧的动作,颇像古代小说里形容武将们(比如关云长)在作战中耍兵器时所做的流利动作——先轻舒“猿臂”,然后将手臂迅速收回原处。他所有的举止都在讲述着音符,就连屡屡手扶眼镜框的动作都像是在激活某种乐器似的。总之,看谭大师指挥真是一种超级享受,整个后半场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不怎么听那些舞曲了,将所有精力都用于赏析谭利华的指挥妙处,那些舞曲反而成了他身姿的伴奏,变成了可有可无。

几段圆舞曲演奏完了,于是partyisover,只见谭大师收起轻快的表情,因为压轴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1812年庆典序曲》。以前它的名字叫《1812年序曲》,是我更爱听的老柴作品之一。加上“庆典”二字,是指全曲最后一个段落?我还在寻思着,《马赛曲》的旋律已经响起来了。拿破仑1812年入侵俄罗斯国土时用的就是这个调门。冷不丁想起来今天是俄罗斯举行“接纳”乌克兰东部四个州加入俄罗斯联邦签字仪式的日子,在今天这个日子聆听和托尔斯泰小说《战争与和平》异曲同工的《1812年序曲》,感觉有些五味杂陈、心情复杂,真不知怎么表达。

高声赞扬良心之作

——文献话剧《抗战中的文艺》

2022年10月4日,星期二晚,国家大剧院·戏剧场

凡是小长假,地铁在“天安门西”都甩站,因此我要从西单下车后汇入人从众的洪流,从小胡同中人挤人地徒步走到大剧院去,仿佛当年迫不及待奔赴延安的进步青年。

今晚的文献话剧《抗战中的文艺》真值得看,我迫不及待地说它应该得一百分,因为这是一部良心之作。编辑、导演(田沁鑫)和演员们(舞台上有田雨、李光洁、关晓彤、吴谨言等,屏幕上还有更多的明星参演),所有人都尽心尽力,都对得起他们扮演的那些文艺先贤。

由于是文献话剧,这部戏又能让学习文学尤其是喜欢现代文学的人过一次上一堂由众多明星当先生的现代文学大课的瘾。全剧编排得那么丰富、周全、严谨,又不时有绽放的亮点,这是一次抗战期间中国文艺界的全景展示。舞台从始至终都聚拢在浓郁蒸腾的朝气和 *** 之中,似乎将时空倒转,回到了那国难当头、人人勇猛抗争、文人艺人都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虽然绝望却 *** 如火一样燃烧的时代。那时候虽然民族苦难达到了历史极限,但民族文艺的旺盛篝火也随之升腾到了有史以来的更高点,那期间所有抗战文艺作品,无论是文学、音乐还是其他艺术,都达到后代再难超越的顶级。

我尤其崇拜和挚爱由光未然、冼星海创作的旷世作品《黄河》,而且我始终坚定地认为日寇输掉那场战争就是因为冼星海谱写出了《黄河大合唱》,因为那些无与伦比的旋律是上天想要拯救一个落难民族于水深火热,才特意通过冼星海代笔将那些曲子谱写,而一旦它们降临到世间之后,任何高唱它的民族都将获得战争的最终胜利。

该高声赞扬的还有今晚所有台上和屏幕上参与这场史诗般演出的演员们,他们个个青春气息爆棚,似乎都不是生活在21世纪智能手机时代的人类,而是热血沸腾、 *** 澎湃的五四进步青年,可见当演出过程中伟大艺术前辈们跨越时代将他们的灵魂附着在演员们身上,就能够从精神上改变原本陷于物欲时代的演员自身,将他们的灵魂点燃。

尤其该特写一笔的是那个电视上总是给人娇小北京小妹印象的关晓彤,今晚她在舞台上俨然就是一个正气饱满的民国时期进步女星,她饰演的秦怡从相貌到风范都仿佛秦怡本人再生。关晓彤朗诵的那段出自秦怡自传《跑龙套》的台词我早知道,因为眼前我的书桌上就有一本秦怡亲笔签字的《跑龙套》。

耳顺之达观,生命之丰满

——关于长篇小说《六十才终于耳顺》

与何乐辉老师的对话2022年10月5日,星期三

何乐辉: 齐先生今年出版的新书《六十才终于耳顺》受到了主流媒体、书评人和读者的一致好评和推荐,普遍认为这是一部老道而成熟的作品。《六十才终于耳顺》在写作风格上与您之前的作品相比有了一些变化,“愤青”几乎消失,而且也看不出来这是在有意迎合或臣服于“耳顺”这一主题。另外,我个人觉得,这部作品的主题与齐式创作风格的碰撞、融合和您以往作品在读者心中形成的印象所产生的好奇和期待也是《六十才终于耳顺》成功的一个主要因素。

齐一民: “人之将老,其言也善”嘛!(笑)其实我一开始并不觉得六十岁的文风和从前有太大的区别,经何老师这么一点拨反而赞同了。这可能是自然而成而不是有意为之的。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们的文章就是我们躯体的分泌物,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派生品,就好比每一个季节田里的草木果蔬都成色不同似的。六十岁应该算是秋季了吧,秋天的特色就是万物和谐,原本艳丽的不再艳丽却十分养眼,我们的性情和思维也是一样,经过了春夏的勃发和放纵之后,到了秋季就老老实实了,也快到了强弩之末,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和地球上一切生命和谐相处,不再张扬。

“耳顺”的前提是“心顺”,就是不再和外界闹别扭。其实到了人生之秋已经感到力不从心,想不和谐和特立独行也没有物质(身体)上的本钱了,于是只剩下一条出路,就是和顺、顺从以及和外界搞好关系,要有“破帽遮颜过闹市”的低调。还有,人到六十之后由于该经历的事情大多都经历过了——爱情职场之类的,看事物的眼光会更加周全,不会像年轻时期那样浅显和片面,因此会用更加理解和包容的心态对待世界万物,也就不会像年轻时期那样认死理了,总之,“顺”是自然而成的,是成熟的象征吧。

《六十才终于耳顺》我自己翻读的时候也是您所说的那种感觉,没有了早期作品中的那些矛盾与冲突,文字总体感觉是老成和厚道,但锋芒和棱角还是有的,以前从没有人用这种“文体什锦拼盘”的 *** 在“耳顺跨年坎”上写这种书而我写了,这本身不就是“棱角”和特立独行吗?

何乐辉:《六十才终于耳顺》是您继《四十而大惑》《五十还不知天命》之后推出的第三部“跨越十年坎”文集。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而您四十而大惑,五十还不知天命,这个我们能理解,现代人寿命比古人长,心智发育也比古人晚,那您为什么六十突然就耳顺了呢?您真的耳顺了吗?您可别憋屈自己呀!有读者希望您继续愤青,继续幽默,继续不同任何人一伙,男人至死是少年。

齐一民:这种要求可是有点残酷呀!(笑)我算是一个对跨越“十年坎”极其敏感的人,要不也不会写成《四十而大惑》《五十还不知天命》和《六十才终于耳顺》。我向不少朋友打听过,似乎他们都没有像我一样对“精神年龄更年期”如此的“表现异常”,这或许就是写作者的精神特质吧。其实在《我与母老虎的对话》中我讨论过时间和空间的问题,作为地球的一分子——人,我们都生活在两个定位上:空间的定位和时间的定位。空间的定位是四维的立体的,而时间的定位是二维的,仅计算长度的。这两个定位随时在锁定我们的存在,那就是:你现在在哪里?你目前多大年岁?

说时间是二维的,因为它是一条以一百为单位的长线。每一种生命长度都可以以百为单位分割,比如人类的生命为一百个单位,每一个单位是一个春夏秋冬,而朝露、蚂蚁、飞燕、树木那一百个单位就可能很短,短到几秒钟,或者很长,长到每个单位十年八年,比如那些千年寿命的生物。还有关于人类的那个理论上的百岁寿辰,我也一直纳闷并且敬畏。为什么我们每个百分之一恰好就是一个春夏秋冬而不是其他呢?多么的巧合!这和十进位的发明有什么关系吗?因为十个十正好是一百呀。

说到“六十耳顺”,就要回到我们的“百年坐标”去考量了。我预计我的有效生命大约是九十年。我在写《四十而大惑》的时候说人生像一场八十分钟的球赛,上半场到四十岁,下半场到八十岁,八十之后是加时赛,而现在平均寿命更长了,或许可以到九十岁吧,正好和一场足球赛的时间一样,九十岁(分钟)过后是加时赛。这么看,六十岁就是比赛的下半场过半,然而六十和四十、五十又不一样,因为按中国的相关规定,六十岁又是离开职场退休的年龄,退休后人失去了社会职能完全回归家庭生活,因此在这个人生转折点上的感想就又比前两个更加光怪陆离、纷纷扬扬了。

您说的“继续幽默”十分有趣,其实六十岁之后人会更加“老奸巨猾”,幽默也是必然的,不过六十之后的幽默是无目的、自然的,不像之前在职场上,那时的幽默有时是“武器性”的,是在用乐观调节、对抗外来的压力。六十岁之后的乐观呢,则是活脱脱的和大自然调侃对话,是在“大生命坐标、罗盘”上的独家舞蹈,因为这时候人早已知道自己的“天命”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怎么来和怎么去?是空手去?还是带点礼品去?至于我嘛,我的三十几部作品就是我到那里(天堂或地狱)去报到的见面礼。

何乐辉:2022年是您的本命年,《六十才终于耳顺》也是在2022年初出版的,而我注意到,这本书的写作时间从2020年6月3日到2021年的2月28日,您当时特别期待耳顺之年的到来吗?我总觉得您是一个非常有仪式感和使命感的人,您一直在打造自己的人生,好像在塑造一个人物形象,这个人物的影子自始至终游移于您的整个作品中。

齐一民:我的确是一个对生命的时间有超出常人感觉的人,是所谓“深度时间更年期患者”。这部书的所有内容覆盖了我这段时期的生活,主要包括一个以“老乔”重新开车上路为主线的故事,一些剧评、创作谈和另外一个用之一人称创作的随笔式小说《六十才终于耳顺》。

用“新乔”“老乔”代替“小齐”“老齐”,以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写自己的真实的故事是我的特长,已经有《自由之家逸事》《马桶经理退休记》和《走进围城》三部小说,这些书也可以用“新老乔三部曲”命名它们,而《六十才终于耳顺》中的《老乔重新驾车记》应该是它们的零散延续。另外,以之一人称“我”讲故事,也就是我独特的随笔式小说的形式,则是我更加擅长的。

我的“新老乔”故事由于是自己的亲历,因此很难说是我在塑造一个形象还是我被生活塑造。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造物主塑造的形象,既有自己主动生活的部分,更携带有命运的密码。就比如说在2020—2021年这两年期间,从小生命的角度来说我开始“走向甲子”,走近生命三分之二的里程标记,而从大环境的角度说呢,是我的小坐标被放在宇宙和地球的时间大坐标中对比、互动。同时,这两年又是疫情暴发故事纷繁的年度,因此我基于自己的生活体验而攒积的所有文章文字就不光是我个人的,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小段落。自然,宇宙地球和其他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我们生于1962年属虎这拨人的更年期焦虑,碰巧我们有我,因此我想尽量把这个特殊时期的生活记录下来,为自己,也为所有跨越六十岁的人而写,因为我相信每逢这种“十年一度更年期”到来,大家多少都会有些蹊跷不适的感受。不信何老师过两年自己跨越六十岁时亲自体悟一下。(笑)

还有,在《六十才终于耳顺》之后,我又继续完成了两部“跨六十感悟书”——《似水牛年的挣扎》和《本命年冰雪大回转》,将于今明两年陆续出版,这三部书也可视为“退休三部曲”。也就是说这个六十岁对我来说可真是不顺,是个超级大负担,为了应对它的到来我制造了五六十万的文字“垃圾”。 *** 够强烈,反应也不含糊,这下您相信我说的对我来说六十岁是我的“精神更年期大关”了吧!

何乐辉:读者渐渐认识并接受您“随笔式小说”这一独一无二的创作方式,就拿《六十才终于耳顺》来说吧,书中有中篇小说,有短篇小说,有随笔,有杂文杂记,有书评剧评,有创作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成了您作品中的人物,但《六十才终于耳顺》又可视为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这种多层结构让我想起了山西王家大院的建筑结构,但您的小说比王家大院更加丰富和多样。

齐一民:“随笔式小说”好像在我之前真没人写过,或者说没人写过这么多。随笔是单独的体裁,是焦点观察和叙事,故事是整盘的,是有前因后果的全面展示,因此可以说随笔式小说就是在一个果盘里放置许多不同种类的果实,但由于它们都在一个盘子(篮子)之中,最终所显现的结果还是整体的。这么写作要求作者在写每篇随笔的时候脑海中要有完整故事,要能从读者阅读的角度思考怎么能让独立成篇的故事串联起来之后成为一个有起承转合的完整故事。它的长处就是每个个体文章都独立成篇,都有看点和看头,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分散于个体文章里的故事线索会留存在脑海中,最终形成完整的故事,当然,前提是作者留下的故事痕迹要有迹可循,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保证所有读者都能最终做到,比如我就见到在我的《永别了,外企》下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不知所云!”的读者留言,而另外一个读者则正好相反,读懂了贯穿全书中的故事情节。

咱们的文学对话都有十几篇了,您当然也在我编纂的“大故事”中,而且还是不可缺少的主角之一呢!其实对话也是一种广义的文学体裁,是思想的碰撞和亮点的孵化器。对话帮助作者反思梳理自己留下的作品,仿佛是一面镜子,将过去的写作经验放大呈现,同时对话也是对未来读者做个交代。

与前两部写于四十和五十岁的文集相比,《六十才终于耳顺》的确是百花齐放、仪态万方,是不同文类、文体、文风的集中展示,颇有点像春晚即将结束时各类演员剧种的集体亮相。这是我故意为之的,是想给读者展现一下经历了三十年写作之后我都擅长什么、喜好什么和不喜好什么,显摆一下自己的综合才艺。

如果您从《四十而大惑》《五十还不知天命》一直读下来,读完《六十才终于耳顺》,您就能感受到从深度焦虑彷徨到轻度“丧心病狂”,再到二十个岁月之后的豁然开朗、一马平川、高峡出平湖,虽然五洲震荡风雷激,我却乐呵呵、嘻哈哈,海阔凭鱼跃,万里长江独自游的那种三不沾、四不像、五不惧,能海纳百川,能与所有事物和谐相处的所谓“耳顺”境界的完整历程。我想这是所有活到这个年龄的人共有的心态和心情吧,是动物从生理到心理的必然,我只是其中能用和想用笔记录的一分子,所写的内容既是我自己,也代言了所有同龄人。

何乐辉: 书中的两个中篇,《老乔重新驾车记》在内容上更接近于传统小说,在主题表现、人物塑造和故事方面都是集中的、紧凑的;而《六十才终于耳顺》是随笔式中篇小说,似乎所有的要素都是离散的,您自己更喜欢或更中意哪种?

齐一民:上面说了,传统叙事小说和我的随笔式小说是两个不同的样态,前者是交代故事,是线性二维的,而后者是立体的,是将诸多的焦点逐一放大,然后再在读者眼中构建一个混沌的故事画面,有点像印象派的做法。应该说两种我都擅长,用之一种写法我写成了代表性长篇《总统牌马桶》等,用第二种 *** 我写成了《我爱北京公交车》《谁出卖的西湖》等诸多作品。不过从编辑书籍的角度来说我更倾向于后者,由于那些构成故事的随笔是独立的,多年以后我们可以按新的主题将它们编排成不同的新集子。比如我可以将散落在我所有随笔中关于体育的文章“扒出来”,再做一本《我的体育人生》。马上就要付梓的《百剧宴》一书就是我将分散于不同编年体文集中的一百个戏剧评论“拎出来”后再重新组合的一部戏剧评论专辑,而这类分主题文集我能做出至少十种,涉及商业、教育、各种艺术门类等。

鲁迅写书就是先按编年体写,隔一两年汇总一下那期间的各类文章,将之 *** 成集子,然后再由后人按主题编辑成小说集、杂文集等。

至于《六十才终于耳顺》中头篇的传统写法小说《老乔重新驾车记》,那是2020年我的亲历故事,由于时隔许久我又重新开车,所以想留下一个好玩 *** 的故事。它同样是以新乔、老乔为主人公,用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写的,表达的是隐藏在后面的“我”,它可以说是诸多乔先生故事的继续,比方说如果将《走进围城》里的几个新乔故事和《柴六开五星WC》里的《新乔出书》《小民杂艺秀》中的《糖尿病人》以及这篇《老乔重新驾车记》组合起来,其实就是我本人从青年时期到老年时期断续的职场和生活经历自传体小说,我想将其命名为《新老乔涅槃记》在不远的将来将其出版。还有,《老乔重新驾车记》又是我2008年出版的《我爱北京公交车》随笔故事的延续,都是写北京交通工具的,从公交车、地铁、飞机写到自驾车,前后时间跨度达十五年。假如将两个作品组合起来也是一种有趣的事情,是北京交通状况的全景式呈现和实录。

何乐辉:假如我们认同《六十才终于耳顺》是一部随笔式长篇小说,那么小说这类文学作品必定得有人物形象。“乔”,是贯穿于您整个作品的一个人物,在《自由之家逸事》和《走进围城》中他名为“新乔”,在《六十才终于耳顺》中他成了“老乔”。除了老乔这个主要人物外,还有众多生活中的小人物,如《深圳赋》的王师傅,也有许多著名的人物,如赵忠祥、贾浅浅;有虚拟的人物,有真实的人物。我倾向于把所有这些人物当作您小说的人物,构成一个完整的人物体系。

齐一民:是啊,所谓轮番登场、众声喧哗。一部《六十才终于耳顺》里面登场的人物颇多,多到不可计数,就连竞选中失败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也在其中吧,是在“教学部分”的课堂札记里面。

除了追述我自己“跨年坎”的感觉,我想用众多的文体什锦似的展示自己快要步入六十岁时,也就是2020年、2021年前后中国和世界的整体风貌,想借用自己的视角给那个短暂时段的人类社会留下一点浮光掠影,这就是我为什么将那么多故事和它们的相关者拉郎配、抓壮丁似的强行塞到我的故事大框架里面。

其实,我三十年来所写的每一部书都多少有这方面的企图,就是用某些热点故事(自己的或者他人的)作为线索,将那个时段周边大环境和生态背景拉扯到故事的字里行间,借以表述那个特殊时段的风情风貌。这是一个作家本能的自觉行为。有什么用呢?当然有了,比方说再过二十年、五十年谁要想了解2020—2021年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请你来看《六十才终于耳顺》呀,我保证里面应有尽有,从人物、故事到时代语言特色。你若想了解20世纪90年代中国和世界的面貌,就去看我的《总统牌马桶》好了。

至于我常用的主人公“乔”,“乔”和我的姓“齐”的发音和字形近似,所以开始写自传体小说的时候就自然选择了“新乔”为自己“顶包”。前几部小说《自由之家逸事》和《马桶经理退休记》里面的都是“新乔”,在《走进围城》的后面部分,也就是新乔迈入四十岁之后,“新乔”就开始向“老乔”转变了。而在小说《老乔重新驾车记》里面,老乔(我)是真的老了,都快到耳顺之年了嘛,但故事里面的回忆部分我还是使用“新乔”的称呼,因此这个故事中既有“新乔”又有“老乔”。

喜欢用“侨”的谐音“乔”写故事,可能还因为在海外、在后来工作的单位我都是边缘人或者编外,都没有主人公的感觉,都有“寄居”的边缘感和外在感。另外,“乔”字还有其他意思,比如“乔装”。总之,用第三人称、用别人作为自己的替身写小说是挺有趣挺奇妙的感觉。说到这种创作习惯的形成要追溯到我写小说的初衷,我从前说过我压根就不是一个职业作家,写作是因为故事降临到自己身上了,最早的故事就是《自由之家逸事》和《马桶经理退休记》里面的那些不记录下来不甘心的离奇遭际,当时的写作其实是一种抵抗行为,是一种对自己焦躁心境的自我疗伤和疏导,而为了增加故事的幽默感,让叙事过程不那么难受,我就使用了由故事的主人公——自己客观观察自己的视角,于是就采用了“新乔”这个代称,这么做可能正符合艺术创作惯用手段之一“陌生化”的原则,就是自己讲述一个陌生的他人“新乔、老乔”的传奇故事。我不知道我是否是为数不多的用这种手法写自己经历的述说者,可能有,比如王小波小说里那个常出现的“王二”也有王小波的影子,但新乔、老乔与王二不同,王二只是影子,而新乔、老乔的故事就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那些故事并不是虚构的,里面的情节至少百分之九十是真实的。这样,将它们在国外的书店中如何摆放就是个问题了,因为北美书店一般是分fiction和non-fiction(“虚构”和“非虚构”),小说通常被纳入fiction之中,而我的几部“乔系列小说”虽然在文类上算是小说,是故事,但它们里面的情节并不是虚构的呀!

何乐辉:关于语言,有评论家说,《六十才终于耳顺》行文老道却不油滑,幽默而不油腻,文字积极达观,这与本书的主题相得益彰。除了这些语言特色外,书中丰富的文体形式也是本书的一大亮点,这种多文体的运用是写作本书的自然需求还是您的有意设计?

齐一民:是的,从《四十而大惑》到《五十还不知天命》再到《六十才终于耳顺》,我行文的语言在逐渐发生变化,从飘忽不定到胸有成竹,再到坦坦荡荡,一马平川。语言是心态的反应,有什么心态就有什么语言,人之将老,其言也善,从心顺到耳顺再到嘴顺笔顺,这是个连带的工程。(笑)

过一百年后假如还有人读我埋藏在图书馆中的那些书,并想用一个概念将我归类的话,与其说“齐一民是个小说家”,我更喜欢听到的是“齐一民是个语言爱好者和追求者,是随笔体小说文体的开创者”。在三十年写作过程中,我一直在追求用更新的语言形式、用更新的文体,阶段性地表现自我和世界。一路下来的语言文体变化有外在原因,社会性的、环境性的,对之我的追求是忠实记载和反映,这也是作家的天职;其次就是个人和心态变化引发的语言表达变化,我的企图是尽量将其糅进作品当中。上面说过人生有两个坐标:一个是地域性的、空间性的,你生活在北京则北京特色的语言文字就会被寄存在你的作品里面;另一个是时间性的,你在多大岁数就会有多大岁数的思维模式,这也会被雕刻进你的文字。

我少年时在河北“五七干校”务过农,知道种庄稼土地很关键,是盐碱地还是良田,土地就决定了会生长出什么庄稼,这就好比不同的人、不同的作家身上就会分泌出不同的文字作品。另外,同一片土地在不同的季节也会有不同的收获,春天有春天的果实,秋天有秋天的收成,人到六十就好比大自然入秋,自然文章里的东西会硕果累累,五色俱全。那么到七十、八十呢,冬天不是也有多彩梅花挑染枝头吗?以此类推,只要是作者有心,有写作的情趣,有对生命意义的不舍探求,终究会一直创作到老的,只不过那时候的作品可能不再是小说而是感悟、对话或者诗歌等形式,杜甫、苏东坡不都是一直写作到生命尽头吗?在生命尾声,他们收获的正是能带给惨白色世界一丝希望和一抹鲜艳的梅花。

何乐辉:我读文学作品多半是因为精神需求。残雪说,她的作品需要研究性阅读。其实我读重点文学作品多半会附加研读的功夫。我读您的作品也采用了这种方式。我大胆地认为《六十才终于耳顺》也是一部“知识性文学作品”,您认为呢?

顺着上面的话题,您在《深圳赋》中提到了深圳文化,尽管我们接受的都是儒释道文化的影响与传承,但中国各地的文化差异还是蛮大的,您认为这种文化差异的根源是什么?比如深圳、北京、上海、天津……即使北京和天津离得那么近,文化却也不同。

齐一民:应该算是吧,因为近些年我的每部文集中都有“书话”栏目,这部书里也写了十几个书评。读书是我的爱好,而且我也教书,是指导学生们读书的老师,因此书评就顺手写了一些。我的“书评”也够集成一个单行本了,我将之暂定为《济人书话》。

《六十才终于耳顺》从知识性来看的确要比前两本《四十而大惑》和《五十还不知天命》要丰富得多,而且不是吊书袋子,是将知识融入丰富的日常生活之中,比如开车和滑冰等,您会从书中看到一个读了很多杂书的“坏老头儿”。(笑)

我的同龄人和年龄再往上的人中有幸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人并不多,可以说所占比例极低,因此社会普遍对我们的认知是“坏人变老了”,现实生活中也的确如此。您在北京街头转悠时就会发现,那些行为举止不规范、出圈出格或者和现代生活绝对不搭的人都是六十岁以上的,比如《六十才终于耳顺》里我就记录了一起两个老太太在紫竹院里用拳头格斗的事件,这不是我们这代人的错,而是时代使然。因此,我在这部书里炫耀一下所读的书,至少能证明一点:老人之中也有个别喜欢读书的,天鹅也有黑色的嘞!

我在《六十才终于耳顺》中写了一篇《深圳赋》,那是“新冠”期间为数不多的一次提心吊胆出京远行,因此颇有点靠“行万里路”开阔读书人眼界的意味。

至于深圳和其他几个大城市在文化层面上的比较,很难一言以蔽之,各有千秋吧,不过要说天津我是十分喜欢的,喜欢的程度超出了其他的北京人,我几乎每年都要去一次天津。天津的魅力在于“苦中有乐”,“苦”是指早年海河水是苦涩的,就连天津的地下水也曾略带苦味,而“乐”则是指天津人就像郭德纲那般的乐观和友善。

何乐辉: 《六十才终于耳顺》中收录了十四篇书话和九篇剧评,有读者认为这些文字游离于《六十才终于耳顺》的主题之外,我倒认为它们是《六十才终于耳顺》的重要组成部分,书话与剧评带有“耳顺”之特质,“耳顺”又让书话与剧评深切而中肯,它们是密不可分的。听说您要将书话和剧评单独成书出版,那会改变作品的文类吗?

齐一民:如同书话加起来也能成为单行本一样,几年来我的剧评也够单行本并马上成书了,本年度就能出版,书名叫作《百剧宴》,是2019年到2022年期间我看过的一百场戏剧的评论汇总。

在以前的访谈中我曾说我要做一个由至少五种以上艺术形式组成的“五胞胎”,包括剧评、书评、诗歌、绘画、教育、体育等,现在这个“宏伟计划”的成果正在陆续出炉,《百剧宴》是头一部,第二本可能是《齐一民诗集》。

我总以为在今天这个麻烦不断、越理越乱的世界,人要想获得自在、不虚度人生、不被诸多麻烦裹挟,艺术上的追求是不可或缺的,那仿佛是苦海中游泳时偶尔地仰头呼吸,否则会被憋窒息。不仅我喜欢艺术,我也想通过记录追求艺术的过程将体验传达给别人,为别人带来快乐。

何乐辉:如果将《六十才终于耳顺》定位为一部随笔式长篇小说,那么本书第六部分“创作谈”和第七部分“教学”更像学术性文本,置入其中,是不是略显突兀?您当时是怎样考量的?

齐一民:假如您把《六十才终于耳顺》仅仅视为一部小说的话,那么它们算是搭了小说的便车吧!不过我自己更想用“齐一民甲子文集”或者“齐一民耳顺年生活写作大成”来定义这部书,因为它体现了我在这个年龄段的所有生活内容,其中当然少不了“创作”和“教学”,因为我最引以为荣的职业是大学教师,虽然是“编外”的,却也延续了近二十年之久。既然长期在大学搞教学,文集中包含的上课札记自然有一定的知识性,但学术还谈不上。

其实我更喜欢追寻民国那些文豪,比如鲁迅、周作人、闻一多、朱自清等人的生活和写作风范,当时不能说绝大多数,至少是很多作家都是教师、是学者,同时也写小说,因此他们的作品文类非常广泛,包括随笔、散文、论文以及小说。在今天,我们的作家和学者几乎已经分属两个行当,作家大多不会教书,学者大多不写小说只会写评论,而由于没有写作实践做基础,他们的评论也就不是什么好评论了。总之,作家不应该只写小说,仅做一个讲故事的人,更好也教教书,也开拓一下职业的领域。

何乐辉: 书中的《我看贾平凹父女的“文二代门”》写于2021年2月,而贾浅浅前不久因申请加入中国作协再次成为热点。您对此有新的评论吗?我倒想从您这儿知道此事件发生的深层的社会根源。

齐一民:这个议题起始于“浅浅”却终止于“深深”。我还是坚持我在那篇文章中的观点,看她的诗的好坏一定要看整个诗集而不是个别的一两首“脏诗”。您记得吗?就连 *** 在他的诗词《念奴娇·鸟儿问答》中也说过“不须放屁”,因此单单因使用过粗俗的词语不足以判断诗人的全部价值。很多人之所以对贾浅浅口诛笔伐其实除了恼怒于女因父贵之外(这很正常),还出于一种对低级错误嘲笑痛骂的 *** 的需要,是一种宣泄,这也是社会性心理需求,因为那几首诗的低劣是明摆着的,谁都可以通过鄙视和嘲讽展示自己的高大和正义,贾浅浅无非是为那种心理需求提供了一个活靶子,所以骂她和挤兑她的人应该感谢她才是。以上都属市井社会的正常,不正常和更令人担心的是眼下人们对诗歌本身的关注度并不高,没有几个人去看贾浅浅写的那些出色的诗,而这恰恰反映出我们的民族缺乏诗意和善意,我们的大众心理缺乏诗意的宽容和审美的眼光,已无法像我们的唐代人,哪怕是民国时期的,或者是 *** 那一代人读书人那样,诗意、善意地审视日常生活的需求,而更倾向于在网上戾气腾腾的怒骂和短时宣泄。一句话,我们整个民族已经没有了写诗的氛围和土壤。

说到写诗,说到唐朝或其他朝代,凡是文人都写诗的传统已不可再现。其实,这种传统当今还是有的,2010年我在日本访学半年,我发现今天的日本还依然保留有日常读诗写诗的全民习惯。比如:发行量更大的报纸《朝日新闻》上每天都有新创作的和歌和俳句的欣赏栏目,女宇航员在太空也自编一首和歌表达心情。这正是中华传统读书人人人写诗的基因遗传。反观我们,除了全面网暴贾浅浅,用比她的诗更脏的语言喷她,似乎就没下文了。从脏处来回到脏处去,从屎尿来回到屎尿去。全面狂躁狂欢后几乎没人想和她比试比试写出更高雅的诗,诗坛氛围上也没有多大的诗意的升华。总之,贾浅浅写“脏诗”是个小问题,集体失去用诗歌、用美好语言表达心情的传统和社会语言的粗俗空洞化是个严重百倍的大问题。

演员最苦最累的话剧《长椅》2022年10月7日,星期五,人艺小剧场

今天晚上在人艺小剧场看于震、辛月两口子整整打了两个小时的嘴仗,外加辛月对于震时不时的家暴性肢体动作,因此这个二人戏剧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我看过的所有话剧中最费力气的一个,就两个人么。整晚上他们夫妻二人都处于高度情绪激动之中,况且那种激动涉及男女私情,又要演得真实和投入,所以他们二人一分钟都没闲着,就在距离我们三四米的前方大闹男女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哦,想起来了,似乎人艺小剧场就是为了展示混乱男女关系专门设置的场所,上一场小剧场的剧目是丁志诚主演的《关系》,那个男女关系是四角而不是三角的,演的是男主同时和两个女人出轨的事情。那天丁志诚虽然同时和三个女演员(一个妻子、两个情人)“搞关系”挺费心的,但由于是大家轮流说话,不像今天晚上于震这样一对一“单打”辛苦,而且那天和丁志诚演对手戏的女主角之一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冯远征的妻子(梁丹妮),因此,就没有今晚上这般“有动于衷”和“假戏真演”——让人误以为是把家庭矛盾的余火烧到了舞台上。比如今晚辛月动不动就狠抽于震一个清脆的嘴巴,偶尔又亲下嘴,但因为于震就是她老公,而且于震看着脸皮颇厚,就显得比较能忍甚至无所谓,或者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倘若演《关系》那天梁丹妮动不动就扇丁志诚一个清脆的巴掌,或者相反,那么彼此的家属肯定会对剧院领导表示不满:你让他(她)打谁呢?哦,忘了,新任的人艺院长就是梁丹妮的老公冯远征……嗨,反正这关系挺乱的。

《长椅》是苏联人编的剧,演起来挺累,看起来挺过瘾。男人和女人,男女关系——婚内的、婚外的,心理的、生理的,本来就是人类最说不明白也不想说明白的关系,因此无论怎么描述都难以破解,但有一点十分清晰,就是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虽处于同一个世界,却有着不同的梦想,区分岂止是你来自这个星球、我来自那个星球那般大呢?

演员于震挺好玩的,最近连看了几个他的戏,有前不久话剧《日出》里的 *** 、电视剧《人世间》中的 *** 犯,还有就是今天晚上的《长椅》,反正都是行为不检点的形象。网上还谣传他对妻子家暴过,那简直是瞎传,反正今天晚上我看到的是于震被家暴,我能证明,确实是女方先动的手!

高尔夫初体验

2022年10月13日,星期四

我这辈子几乎什么体育项目都“染指”过,就是没沾过高尔夫球的边,今天终于“破戒”了:在奥森公园附近的中护航奥园练习场我挥杆试了好一阵子,直到把手指磨破,把“六十肩”打到“八十肩”才罢休。

我是陪小学还没毕业的小麒麟同学一同去的,他和另外一个小学生小满是我教授滑冰和滑雪的“关门弟子”,但人家打高尔夫可是老运动员了,我们的区别——用麒麟的话说:“我打球从来哪里都没打疼过,而年岁大的初学者由于不会用力,打完之后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

在人们眼中高尔夫球曾经是个极端高大上的运动,我最早知道高尔夫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在东京三菱商事总部实习的时候和我一同上班的日本同事们就喜欢在办公室摆pose,摆弄挥高尔夫球杆的动作,比如时不时抡一下手臂、扭一下 *** ,之后再原地模拟下目送白球落地的样子。当时打高尔夫是日本男人最热衷的时尚,由于日本地方狭小,东京地皮寸土寸金,因此能打高尔夫就说明你是成功人士,你特有钱。我当时特别的穷,每个月也就三万日元的津贴,所以对办公室同事们那种煞有介事和故作姿态极其不以为然,用阿Q精神认定那些天天下意识抡杆的人其实是故意显摆给大家看的,其实他们压根就没去过真球场,最多只是在练习场玩玩而已。

咱国穷志气可不能短。

后来去加拿大居住了,由于加拿大地广人稀草坪遍地,打高尔夫不再是一项从经济上遥不可及的运动,在居民区都有在草坪上打球的,白球偶尔会从你眼前飞过,即便去高尔夫球场打一次球也就四十多加元,和我去深山滑雪相差无几,而且玩高尔夫的大都是老年人,于是我将之定位为“老年人溜达球”,也就不太感兴趣了。

回北京后,北京的高尔夫场子也纷纷建起来了。北京人虽然对打高尔夫没东京人那么热衷,很少看人在你面前故意扭 *** 或假模假式抡下球杆然后目送球落地,可是高尔夫至少在前些年还是一项政商界人士专门玩的“体育项目”,离我辈从小在自搭台子上打乒乓球长大的平民还很遥远。直到最近,当我知道我的两个小弟子——小学生麒麟和小满已经成为高尔夫球场的常客,这种原本高大上的体育运动已经成为小学生们的课外兴趣班课程之一,我才觉悟到是时候自己也玩玩这种曾经被我仰视,也曾被我鄙视成“老年人溜达球”的健身项目了。

之一次摸球杆是前不久去华彬生态园的儿童高尔夫球场,那是真正的高尔夫球场,是个原本需要练习好久才能进去打球的地方。初次走上绿色球场有些晕眩,被周边的绿色悠远和宁静震撼到了,高尔夫球场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如诗如画的所在,绿色的草坪和水潭、白色的小球和沙坑、斯文移动的代步车、有模有样抡球杆和行走的打球人,那俨然是一个外星的无瑕世界,难怪那么多人会对这种运动热衷,也难怪它比其他的体育项目,比如打乒乓球,昂贵高端。

高尔夫绿茵场的确是个有禅意的地方。

补充一下:我以前从来不把高尔夫作为体育项目看待,除了它成本过高之外,我还嫌那种运动动作太严格、做作而且太缺乏野性,我打小认为凡是体育就都是无规则的,是能野着玩和自然玩会的,而无需那么煞有介事、那么斯文、那么前呼后拥、那么显摆给人看,其他球类比如篮球、足球、滑冰、滑雪,我一路都是那么毫无约束地自己琢磨着历练过来的,而且一玩就玩到了花甲之年。

今天在高尔夫练习场,当郑教练手把手教我怎么握球杆,并将球杆在空中划弧后奋力打击小白球的时候,我起初十分紧张和拘束,不过慢慢地随着球一个个飞起,我似乎找到了抡杆时的手感——是从打冰球挥杆那里借鉴过来,渐渐地,球开始不瞎跑,而是向远方飞去,但那只是一小段时间,随着抡杆次数增加,胳臂开始发酸,动作走样,白球又飞不起来了。

于是观摩别人怎么打。旁边的一个女青年动作极其标准,几乎每个环节都到位而且有姿有态,一打听,原来人家是专练体操的。

另外两个不知是教练还是球场老板,说东北幽默话的,也打得潇洒,他们击球稳准狠,好像对那小白球有着刻骨仇恨。

动作最完美的是郑教练,儒雅而稳健,真打出了这种运动的姿态美感。

边体验边和他们聊美国黑人球星老虎伍兹,他们说“老虎”最神的地方是无论怎么不可能进的球,他竟然都能进去。

老齐我也是个“老老虎”呀!回家后本老虎要认真“养伤”,我的“六十肩”变为了“八十肩”。

此《英雄》非彼《英雄》也——听音乐会《气壮山河》

2022年10月14日,星期五,国家大剧院音乐厅

原本是奔着贝多芬的《英雄》去的,再仔细一看节目单,发现此《英雄》非彼《英雄》也,这个“第七交响曲”是叶小刚谱曲的,是为赞颂改革开放而作,也行,听下来不错,有 *** 澎湃也有似水柔情,音乐有中国味道,用中国味道的旋律赞颂我们这些为改革开放奉献过的人们,听起来很受用的。

过去的几十年无疑是最英雄辈出的年月,那美好的昨天不仅有鲜花更有眼泪,否则中国也不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我听着这部“中国版英雄交响曲”,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过去,那么地大起大落,那么地可歌可泣,所有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国人都多少是个英雄人物——甭管你察觉没察觉、承认不承认。

另一首曲子是琵琶和西洋乐的协奏曲《草原英雄 *** 妹》,很熟悉吧?那是我们童年时把耳朵听出茧子的旋律。琵琶大师江洋长得那么像刘德海——我心目中的琵琶大师,动作和表情也像,他那两只像大龙虾腿或像阳澄湖大闸蟹脚似的双手和十指在琵琶上上下飞速地爬动时,留下的是一串串白居易《琵琶行》中应有的清脆嘈杂声音。整台几十种乐器就他怀中那个是东方的,琵琶唐朝就有了,说不定就是舞台上最“年长”的乐曲,而演奏家江洋的表情那么丰富和煽情,也仿佛是唐代来人,他那么敏感、陶醉,将怀中的“家伙”当作整个宇宙来把玩、侍奉,并且超级享受。

还没从昨天“少儿高尔夫兴趣班”的浑身酸痛中恢复过来,下午就去参加一位高中同学张罗的“老年艺术兴趣班”,到嘉德中心看“逞墨——万象纷呈的明代书法展”“崇威耀德——清代武备展”,外加中国美术馆的“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画展”,晚上去大剧院听李飚担任指挥的“中国英雄交响乐”,一天下来全被艺术塞满了,说充实也足够充实的吧。

老虎(本命)年回杭记出京

2022年10月19日,星期三

昨日又回到了西湖老家,坐着可能有去无回的高铁。而今出京容易回京难,难于上青天。

抵达杭州东站,遇到史无前例的防疫阵容的接待,精神有些恍惚——今夕是何年?去年还好好的呢!

灵隐寺有一面墙,上书“咫尺西天”,“西天”可转换为“西湖”“天堂”。从京城到杭州的时间,从那么长(一整夜)到那么短(四小时),再到又那么长——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好比风筝,你不是想飞吗?我让你飞,飞多高多远都行,但你回不到地面了,我把线割断了。

但那又如何?四小时后我已经抵杭,已经顺利通过“防疫关隘”,之后入住老家对面的老旅店,然后直奔西湖南山路,正赶上“雷峰夕照”的美轮美奂景色,拍几张馋人照气坏那些不敢离京的“圈”中朋友,然后呢,去劳动路老年专用食堂用餐(今年够格了),接着一路清河坊、鼓楼夜游,但见人影绰绰,灯火阑珊。

夜里醒来,想今年和往年来杭有所不同,除了抗疫形势越发紧绷之外,就是往年来了急匆匆心神不定,是因老父母还在,老父母也是一根风筝线,而今他们都去了,只需把老妻安顿好,就可从容出行。还有,从教近二十年,每次来杭都只能是寒暑假,不是太冷就是太热,花甲之后只上半年的课,这是头一次解放,因此是史无前例的金秋来杭城。

哦,忘了,临行前最不放心的就是把那几条我叫“四朵金花”的金鱼安顿好,可冷不丁小区进不去了,被一堵蓝色的隔离墙封死,那就看它们的命吧,吃点苔藓,不也能活一阵子?呼吸点吹泡机哗哗的氧气,不也能苟延残喘?

回首几年下来,国人和那个“新冠”小妖纠缠不清,虽拼命死缠烂打,可鱼死网没破,乱人心志,道不明是非真假,是病疫是心疫难说,本来就没理清,眼下又乱了,真怪哉痛哉!

一方西湖圣水,一抹青黛山峦,千古悠悠往事多,湖边人物轮流过,不过好在我又来了,冒着难以回去的风险,不过掉头想:这两城不都是家吗?不回那个,又能怎的?

那么有感觉的灵隐寺,那么急需膜拜的佛像2022年10月19日,星期三晚

时隔两三年没去灵隐寺了,上次去是2019年,祈祷的是《雕刻不朽时光》能顺利出版,结果呢?那套书当年就出版了。

那次去是和徐杭生兄一同,记得春节刚过,雪把毛竹都压弯了。今天是先到青芝坞看由徐兄亲笔题字的“宋韵亭”,然后我送徐兄上了公交车,自己去的灵隐寺。见到门口“咫尺西天”四字之后,我心说:“到家了!”

灵隐寺,灵隐寺,不知为何,我今天来你这里,见到那些佛们,那般的有感觉。

大雄宝殿的佛像今天忽然和以往不一样了:你那般的笑容可掬、慈眉善目,你巨大无比、俯视苍生,你活脱脱地伫立着,你普度着所有像我一样需要你关照的芸芸众生,当下,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佛,天人,天堂,天国,无病无灾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它们多么重要,但是,当你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当你迷茫无助的时候,佛、天国、神秘的救世主就成了必要、必须、必不可少,就变成了你眼中的神!

面对它们,你顶礼膜拜,你那么谦卑,你那么无助,除了它们你不知道还可以指望谁。

我一一向释迦牟尼、弥勒佛、药师佛、济公祈祷,求它们不光救救我,还要降福我中华,还我百姓康泰生活,还我们原先的太太平平,还我们的无为自在,不折腾不胡闹不神经兮兮。一句话,还我们不需要佛,不需要被泥胎顾怜的那种平静安详日子。

我在运河尾——游拱宸桥记

2022年10月20日,星期四

上午做完被要求做的第三次核酸(外埠人需连做三天、避免变为可怕的黄码),就打车去了久仰的大运河南端的拱宸桥。

一般外地人是无暇去这座桥的,都被西湖的美色迷得五迷三道了,哪能抽出空去这座坐落在杭城外围的桥呢,但它的名声和形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也是久闻其名,连续二十几年来杭,今天才头一次去,但好歹我还是去了。

我终于站到了大运河南端这座桥边的石碑旁,从这里斜眼望去,心目中的桥和映入眼帘的桥状态一模一样,都那么古色古香,那么气定神闲,感觉它头朝下平躺着,努力把背部隆起,让蚂蚁状人类从它的脊背上一簇簇走过。

现在的桥是康熙五十三年重修的,明朝修的那座塌了。这么多年,人们一拨拨地从它背上过去,过去的人有中国人,还有日本人(这一带曾是日租界),包括郁达夫、丰子恺,当然也包括我。

中午坐在能看到古桥的一家日餐店的座椅上,我含了口清酒,慢悠悠地“品桥”,古迹像古人、古文、古书、老酒一样,是需要品的。

不一会儿,我就品出了自己越接近晚年就越喜欢看古董、逛古迹的原因:

其一是找寻比自己更老的东西,用以缓解老之将至的“恐惧”。大运河流淌了上千年,我才六十而已。

其二,是借别人阅历的丰富来冲淡现实的“小小”不如意。古运河流淌一千多年,啥没见过?和它比,你目前所经所历、所感所觉、所埋怨所失望甚至所痛心,又算得了什么?十年放在你这里是十分之一,放在千年之中呢?放在万年之中呢?十年后你或许都不在人世间了,但这座拱宸桥还在,十年于它的寿命连个瞬间都不算。十年后,眼前这三四个在爸妈、爷奶呵护下眺望古运河的娃娃就会长大,对于他们来说,过去的十年和未来的十年可以是什么又可以不是什么?眼下在中国大戏台乃至世界大舞台上表演的各种角色,于他们来说十年又算是什么呢?恐怕连姓名都无关紧要了,那时候他们自有他们的世界和他们的主角以及次角儿,而你我这些人的魂魄就会和桥上纷杂喧哗的过客们一样,成为铺垫在他们脚下的一段历史的桥砖……

我正这么想着,原来北语的学生连亮来了段留言,说:“齐老师,您到杭州运河去玩了吧?”我说:“是啊,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运河的另外一头。”他家住在通州,在大运河的北端。

学生在运河头,老师在运河尾。

走寂寞的苏堤,参观拱墅区首富的艺术藏馆2022年10月22日,星期六

昨天上午去走访的苏堤。

昨天的苏堤是我近三十年无数次步行中最寂寞的一次:没有导游小喇叭中传出的《千年等一回》曲子,没有一条龙似的拖着长长尾巴的队伍和心不在焉只顾拍照不顾赏景的游客,有的只是苏堤和我。

或许那些人都在做着核酸,都在被天堂之路拒绝着。

不知此时的苏堤以及它的主人苏东坡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无人践踏的无聊?

管它呢,且行且珍惜,珍惜着独自步行在天堂路上的孤寂。也许天堂本来的模样,就应该如此冷清。

走到苏堤尽头,到从前二层楼现在改成一层的岳湖楼用餐。它是二层的时候,20世纪90年代时,坐在二楼就能看西湖,现在改一层了,窗子正对着那个出现在拙著《谁出卖的西湖》封面那个烟雨蒙蒙的亭子,那个亭子非常有名,但于我,它就是它,名不名的,似乎不那么重要。

岳湖楼对面就是岳王庙的大门,那是忠臣岳飞的家。都21世纪了,再说“忠臣”二字似乎不妥,是对历史进化的嘲弄,都没有皇帝和君了,要臣子干什么呢?哦,中国不要英国要,人家还有皇帝,有King呀!这两天那个上台才45天的女首席大臣(首相)特拉斯(不是“特斯拉”)不就要匆匆下台了吗?不知这是恶心了英国还是褒奖了英国,我以为兴许是后者,这也是及时纠偏止损嘛,臣子脸皮薄,用自残出局的方式忠君。

不说政治了,原本是来躲清闲。

下午同徐兄和他的战友钱先生去良渚参观瑶山书院艺术馆,这是一家民间艺术品收藏馆,主人据说是拱墅区首富,也姓徐。

拱墅区的那个“拱”字应该就取自前日去的“拱宸桥”吧。一个区的首富,这种说法很南方、很浙江,对我这个从北京西城区来的人来说很新奇,因为我在北京西城区居住了一个甲子还不知西城区首富是哪方神圣,哦,从前有,男的是忽必烈、乾隆、爱新觉罗·溥仪,女的是叶赫那拉·慈禧。不过,假如南宋古都杭州把那时候的区首富拿出来和当时北京区首富比比也会占上风,呵呵,随便说说而已。

刚才这一番话是为我和徐兄等一行人在参观完徐老板几层楼之多,几乎能与省级博物馆匹敌的那么多价值不菲的藏品之后所获得的内心震撼做个铺垫。那位徐老板的确够有钱的,说“富可敌国”未免夸大,但至少在瞬间把徐兄和我们其他人都贬为“一贫如洗”,确实有实力。

比如人家馆藏中有一张桌子、一圈椅子,材料不用说是黑色硬木,就连每把靠背上都雕刻着黑乎乎的龙,全张牙舞爪的,看完后我先是吃惊,然后对其 *** 的年月私下狐疑:这要是在清朝,倘若谁敢私下 *** 这种有八九条龙盘踞的家具,那可是灭九族之罪。皇帝的椅子不是只有一个人能坐,大家为一张龙椅争得苦哈哈悲切切恶狠狠,争得天堂地狱难解难分,焉能同时有十个人同时坐龙椅?

馆藏中还有不计其数的汉朝古酒。我有一个搞民间古董收藏的大学同学,曾拎起一罐古酒对着嗓子眼咕咚咚地灌,说那是元代的酒;杭生兄也获赠过一盅百年陈酒但没敢喝,怕中毒;我呢,在昨晚的筵席上微微尝了一口掺杂了几滴百年陈酒的白酒,到写文章的这时候都过去十个小时了,没什么不良反应,不过,妈呀,下次做核酸时不会变阳吧?

出京容易回京难,到拱墅区容易回西城区难啊!

难以抵抗的桂花香薰2022年10月23日,星期日

已很多年没在秋季来过杭州,一下高铁,差点被一阵花香熏倒——那是桂花的香气。北京也有桂花,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在杭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闻到桂花的香味,整个城市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被这股雪花膏咖啡豆似的味道包裹着、浸泡着、袭击着,闻到花香的人们,整日半醉半醒、半睁眼半迷糊,都仿佛在做着香薰,而且,那小米粒般大小、黄金般颜色的花还能下雨,当你摇桂花树的时候,哗哗的,仿佛金粉飘洒,树下顿时一地的金黄,因此“满陇桂雨”绝不是虚构,是真实的。花的雨,香味的雨,漫山遍野的金色粉末的雨,如春天的柔柔雨丝,将人的心脾熏染、清洗、调味,使得人的心肺远离狼心狗肺的恶臭,变得有滋有味有品位有档次,因此我想,当全杭城这一千来万人经过了秋天桂花香的熏陶,吸吮了一个季节的桂花氧气之后,心肺功能就会变得更加健全,心灵中的污垢会就被削弱清洁,然后呢,他们就能口吐桂花,满腹芳香,就能怀揣着做完年度保养后更健康的内脏应付本不算严酷的冬寒,就能呼吸顺畅地在西湖边谈天说地、大声喧哗,就会更加心直口快有啥说啥。杭城秋天桂花树飘散下来的金色香雨从不瓢泼地下,它慢悠悠悄无声息地撒,撒遍了城市撒遍了街区,撒遍了天空撒遍了大地,它是人类无法抵抗的“超级生化武器”,本地人不知不觉习以为常,外地人,如我这般的,一走进这个熏香池子就会立即被 *** 气撂倒,继而中邪般胡思乱想,信手涂鸦些个香臭难说的文字。

我们在南宋和当今街区摇摆穿行2022年10月23日,星期日

昨日下午,我们在大马弄、南宋遗址博物馆、凤凰山的馒头山几处交错穿行,行走于千年、百年、十年之间,一会儿头上悬挂着晾晒内衣 *** 的杆子;一会儿步入南宋街区残留的断壁残垣;一会儿蹚进菜市卖鱼人的血腥屠场;一会儿头上高悬“监院前”那个明显宋代特征的牌匾,梦回宋朝;一会儿又涉足新时代,徜徉于南方小市民的热闹烟火。从南宋至今,多少能人遭淘汰,多少辛酸在民间,多少条短裤迎风飘荡,多少条活鱼被破腹下锅,多少个冤案没昭雪,多少个英雄被埋没,多少条街区被拆除,多少块古墙砖被发现,多少个儿童排队而来,多少个老人蹒跚而去,多少座山峦被重新点缀,多少个理发店重新开张,多少个“绿码”变为“黄码”,又多少次核酸由阳转阴,多少个“秦始皇”被重新塑造,多少个岳云、张宪身首异处,多少个苏轼怀才不遇,多少个衙门被粉饰一新……

该去的会去,该来的会来。

柳浪闻莺读书,重访潘天寿纪念馆2022年10月24日,星期一

昨天是党的二十大的闭幕日,是个划时代的大日子,人们还在兴奋着,我则在柳浪闻莺的西湖边蘸着下午时辰西湖的粼粼波光喝茶、读书。

之前去了中国美院边上的画家潘天寿纪念馆,约二十年前我就去过一次,昨天又去,才知道那些我之一次看时让我特别震惊和喜欢的画(震惊是因为它们的尺幅之大)居然都是赝品,是“印刷品”(看守者说的),潘天寿的亲笔信倒是真迹,其中有“向毛主席请罪”和“请求医疗假”两封。

在湖边读的是刚从潘天寿纪念馆旁边的南山书房买的三本书,分别是《潘天寿谈艺录》、白谦慎先生的《傅山的世界》(之后有幸见到了白先生本人并同游西溪湿地公园)、江弱水先生的《十三行小字中央》。之一本是在潘天寿家门口买的,有不同的意义。第二本写的是我喜欢的晚明书法家傅山。第三更好,有江弱水先生的亲笔签字和印章,他的书写得才华横溢,我基本都看过,想获得签名书不易,由于他是浙大的,因此偶然得来毫不费工夫。

晚上在接受英国记者小飞代表香港《南华早报》(SCMP)以“MyLife”(我的一生)为主题的视频采访(由于《总统牌马桶》英文版的出版)时,他问:“你真的能每天读一本书吗?”我说:“是呀,刚才我还读完了一天中的第二、第三本书呢。早晨读的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说的是人造梦想乌托邦的故事。”

在一座从安徽搬移过来的老宅旁边,边喝茶边听着一旁杭州人用方言高调打老K的悦耳欢笑,伴随着不用“千年等一回”的西湖清波敲打堤岸的动静,鼻中还被强塞进随风而至的浓郁桂花香气,然后用的行将下班的金色霞光为瞧书照明,再用徐徐的熏风辅助翻合书页……这就是我常年盘桓在这一汪圣水边不舍离去的缘由,这种状态能够抵御地球的匆忙自转和人世间的一切更迭轮回,乃至身体的生老病死以及种种心灵阴霾的侵袭,这就是所谓的“活神仙”,是济公的生活状态,不是避世,胜在超凡。

临安行

2022年10月26日,星期三

昨天去了临安,一个杭州的卫星市,一个能见到白鹭的袖珍小城。

临安的名字起得好,“临时安居的场所”,长居不可,不妨临安。

地球在超速运转,时光荏苒,我等百年(理论上的)之卑微躯体在地球人世间寄存,一个朝代几百年,一个时期几十载,你我跟随主流、支流、分流,唯一能策划的就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那么好了,进则体验各种角色,退呢,只需一片清净的土地,一个像临安这样,能在穿城而过浅水小河的瀑布上看到白鹭展翅,能抬头看见天目山一角的葱绿,能脱口叫出对面来人姓名的袖珍的小地方,临时安身、避世、求快活、苟且偷生,不问外面究竟变为了哪个朝廷、皇帝是哪个老儿在当、用的是哪种钱币、正在和哪国叫板交战,以及啥时候地球被臭氧充斥、啥年月外星人要来攻击了、哪个星球要撞过来了又擦边过去了。一句话,哪怕是临时的安居安心安眠,也是一种态度、一种选择、一种情怀、一种抗争、一种大智、一种决绝、一种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姿态!

杭城的流水筵席

2022年10月27日,星期四

昨天中午沾徐兄的光又到省人大会堂旁边参加了一次丰盛的午宴,吃得好、喝得好、聊得好,既见了平日几乎没机会见的大人物,听了训示,长了见识,也熏了一身的香烟味道——他们不少是烟民。

杭城不愧是能寻尽开心的天堂,是个天天日夜大小欢宴轮转的所在,周末不用说,平日也不少,不知道每天多少人围绕着西子湖和湖边的山丘进行着规模大小不同的派对。有的简约,一壶茶、几块豆腐干;有的丰盛,美酒茅台,大碟小盘。大家的身份不同,有高知官员,有平民百姓;大家的语言不同,有的只说杭州话,有的普通话杭州话间杂。我呢,二十几年来从最初在楼外楼上衣冠楚楚地和徐兄边吃边谈门禁进口生意的小宴开始,到之后和银江公司员工们的聚餐,再到后来参加婚礼、做证婚人。从教后没生意谈了,只谈家长里短、书法诗歌,近几年来和杭生兄共赴那些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各界人物海阔天空大聊天的筵席。这么多年过后,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什么跨国公司的代表了,徐兄也早已成为杭城名气不小的诗人和书法家,我们从商业的主流变成了各种宴会上当文化陪衬噱头的老龄清客,于是就更没了忌讳、没了目的、没了负担,上席就只顾吃喝,跟着打哈哈,说敲边鼓的话,吃喝得一肚子的饱,乐得一脸的笑意,熏陶得一身子的烟气,见识了一系列的奇葩人物,加了一堆热情微信好友,然后在别人“老先生们呐,你们能自己回去吧?”的关切询问中乐呵呵地从席间撤离,脑中留下的,是从桌上获得的值得回味几天的(在下一场宴会开始之前)丰盈的各路神仙故事和浓厚不等的人情友谊。

秋瑾墓前的冥思

2022年10月27日,星期四

二十几年来杭,每到白堤行走都会到秋瑾墓前缅怀,头一次是在1994年,回去后还写了一篇《孤山脚下祭秋瑾》(《妈妈的舌头》),后来每次路过都只是驻足,正如这些年匆匆前行的时代,每个人都行色匆忙无暇逗留,在活人面前是那样,在烈士面前也是如此。

今天中午我又踱步到秋瑾的雪白色雕像面前,只觉得秋天的小雨中秋瑾手扶利剑的雕塑仿佛一把锐利的、能刺破阴霾的白光,将我的视线从中间劈断,茵茵的草坪,孤独耸立的石雕,石雕女主人秀丽而凛然的面颊和上面那一对杀气与爱怜混合的秀目,一时间,被我这些年的匆忙忽略了的女豪杰又振奋威武了起来,增加了数倍“舍我其谁,救我中华”的尊威,引发了我前所未有的敬仰和感佩,感慨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钦佩她万人昏睡我独醒、敢于持剑杀敌顽的献身壮举。

秋雨中对着鉴湖女侠伟岸的身姿我肃然起敬,然后带着那份哀思告别中华女护佑神的立像和她被掩埋的遗骨,又重新踱步到秋雨朦胧的西湖画面中去,但我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如此如诗如画的景色和太平世界是秋瑾等那么多义士用利剑砍杀、用鲜血浸泡得来的。

购买回京高铁票受惊记2022年10月28日,星期五

原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坐高铁来乘高铁去是再稀松平常的事,在我们过去的那么许多年之中都是如此的,可偏偏在公元2022年这个极端不一般的年份,从杭州回北京就仿佛是要去北冰洋那么麻烦,麻烦在不能买票,麻烦在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买票,麻烦在不能买票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几个朋友都分别被“困”在苏州、南京许久,至今还没能买票回去。我另外一个朋友在杭州也没能买票,说需要杭州连续七天没新增病例才可以,可我早晨一看,昨天杭州又新增了两例“无症状”,因此呀,我昨晚在12306高铁购票网上左摆弄右摆弄,本不擅长摆弄手机购票的我,好不容易预订了一张下周三去北京的高铁票,我赶紧交了钱,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确认购票成功的短信,我急呀急,心想万一回不去我那“四朵金花”(金鱼)还不被活活饿死?本来来灵隐寺是拜佛的,却把四条生命给坑害死了,这是事与愿违呀!于是我直接打 *** 给12306 *** 问询。回答问题的是个女“小度”(人工智能),她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才终于把我的问题转给一个真正的人类,也是女子,是上海站的,我问她为什么付了钱却没有收到确认短信,她问我订车票的相关信息后说:“你的票没问题,我们这里就是死活发不出短信!”呀,我买票成功了!我能回京喂鱼去了,我侥幸被排除在不能回京的出京勇士们的行列之外,万幸地能从京城轻轻地溜出来,又轻轻地潜回去,我保证我会像徐志摩那样,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果下周三这事情真能圆满实现,那我将成为公元2022年这个必须被历史记载下来的“非凡”年份中最幸运的北京人之一啦!

高铁票虽然购买成功了,但我有充分的自知之明:以上说的只是一种可能,究竟能不能返京要看下周三的运气。从现在起我要学会隐忍、低调、原地趴好、绕着病毒走路,买了票这种好消息也要不声不吭严格保密,要老老实实地到核酸检验处报到,别人三天一做我至少两天一做,表明我对核酸检验始终高度重视、足够敬畏,那样即便“新冠”的风儿从我身边吹过不会招惹上我。我这么 *** 没出息是为了什么?绝不是想逃离永远待不够的西湖边,绝不是担心终生在南山路老家这里隔离,而是想回京去解救那四条小鱼的小命,让它们免于饿死、困死、抑郁死,免于被脏水浑水恶心死、呛死,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是“西湖人”的本质。

再去净慈寺祈祷

2022年10月29日,星期六

刚来的时候去灵隐寺祈祷天下太平,可是似乎不灵,一周以来魑魅魍魉大鬼小鬼细菌病毒大有方兴未艾的势头,就连能否回京都成了悬念,于是昨天索性再去净慈寺祈祷,多恳求几声菩萨,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让自己也能出入平安。

这次去净慈寺还有一个缘由,就是想再走访一下济公的老窝。近来常听徐德亮先生播讲的评书《济公传》,得知济公当年就是从灵隐寺被驱逐,而后投奔净慈寺并在寺里面瞎闹腾的。

我总觉得自己和济公有点缘分,因为“济”字去掉三点水就是我的“齐”字,“济公”“齐公”和“齐天大圣”以前应该沾亲带故,都喜欢折腾,可能折腾是老齐家的天性。

走着,就来到了阴天的净慈寺,听到一响“南屏晚钟”,那钟声穿透力很强,瓮声瓮气地从净寺发散,张扬到雷峰塔和西子湖。

净慈寺正在准备着壬寅年普利十方水陆胜会,这个“胜会”同那个“盛会”有什么异同?不知道。

寺内有一副对联,曰:“西湖揽胜观山水声色婆娑境相不垢不净,南屏坐忌泰眼耳根尘世界诸有非色非空。”

好一个“声色婆娑”“不垢不净”“非色非空”!人世间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嘛。

看到几个僧人在排队,我不由自主地跟着排——我好奇,两个僧人谈笑风生,一个突然说出了“他妈的”三个俗字,还说他昨天在松鹤楼吃得不错,没有被拍到……我正纳闷他怎么还说脏话,那年轻和尚转头问我为什么跟着排队,我说不是大家都排着么,他说这是做核酸的队伍,是我们内部的。

哦,我赶紧脱队。

真乃“不垢不净”之地也!

塘栖古镇行,走广济桥2022年10月31日,星期一

昨天受北语老同事赵方雪老师和她先生闵虹大哥的盛情邀请,同游杭北的塘栖古镇,并走上了同样是古桥的广济桥。

广济桥似曾听说,当我走上它皱巴巴的石板路时发觉它比拱宸桥还要老态龙钟,几乎没有修复的痕迹,正正经经地是个古桥,像个驼背老人,背驼得比拱宸桥还要高,它勤勤恳恳不声不吭,忍受或者享受着人们在它的脊背上一拨拨地行走、跑动。

大运河在轻微细雨的撩骚中静默着延伸向远方。

同两位朋友坐在能斜观古桥的茶楼上聊天,三个花甲老人说着六十岁之前各自的经历和趣事。

人在六十岁之后就开始像走在古桥上面那样踩着坑坑洼洼的石板悠闲前行,那桥就仿佛是自己的过去经历,是过去时态,是一步步复习和回忆。如果你的一生是八十岁,那么桥更高处的那个“拱”——中心点,就是四十岁,假如你的寿命最终是九十岁呢,那么桥中央就是四十五岁,以此类推。有一点是所有人共同的,就是谁都不知道自己前后半生的分界线、生命的更高点究竟在何处。谜一样的人生就是这样扑朔迷离难以预知,充其量你知道个大概,不过人生的乐趣也可能在此吧,每个人都在与不确定性的博弈中度日,都在企图驾驭、干涉、延长自己的生命曲线。

此理论还可推延到更广领域,除了人生的生命线,还可以用在城市的命运,国家的命运,世界的、地球的命运。比如,我们谁都不能预知我们眼下的地球是在它全部生命周期的哪个阶段。一个国家的命运周期也一样,任何国家的人都说不出今天究竟他们站在国家民族生命拱桥的哪个部位,是在上坡路上走着,还是在急速出溜着下坡。

曾国藩有三句话说得不错,是关于生命各个阶段的,他说:“少年经不得顺境,中年经不得闲境,晚年经不得逆境。”

细琢磨下,这三句话挺深刻的。我反思下自己的少年、中年和刚刚进入的晚年,觉得自己的少年有顺境也有逆境,自己的中年肯定没有闲着,一直瞎折腾到五十多岁,今年起步入六十岁了,这个晚年的开头年算是顺吗?咦,好像不是,该有的一马平川、高枕无忧、自信满满没感受到,这不,楼下的核酸队伍又开始排长队,而且,后天周三我要去赶高铁,还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上车。

赵方雪老师评语:

齐老师,太棒了,用百年古桥的沧桑比喻花甲之年,联想到人生,联想到城市、世界和地球,有见地,有哲理。文笔如行云流水,又如云卷云舒,挥洒齐式笔墨的流畅和张力。我和闵虹观赏美文并致谢了!

给手机换“眼球”记2022年11月1日,星期二

我昨天的有惊无险起始于前天晚上在柳浪闻莺西湖边拍雷峰塔那边悬空的月牙时,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能拍近镜头了,想了各种法子还没解决,直至昨天上午,由于没法拍近镜头,我无法用支付宝扫描健康码,进不了旅馆,我于是开始慌乱起来:这意味着我不能坐出租车、不能回旅店、不能做核酸,那,那就肯定也不能按计划周三回北京了!

我脚步匆匆满西湖找华为店,找能帮我解决使用近镜头问题的地方,终于在湖滨看到了一家“华为体验店”,我激动极了!可走近一看店内陈列着一辆华为牌汽车,我要修手机,您咋卖汽车呀?进店一看才发现这家店也卖手机,一问,说是镜头坏了,必须去华为维修店,我于是又急行军沿着解放路奔走,此时已经日落西山。

终于找到了手机维修店!女店员说,可能是因为您买手机后没事总四处瞎拍照,最终把镜头拍得太疲劳,拍坏了,因此您需要花900元换镜头。我于是就想:这值当还是不值当呀?因为旁边就摆着昨天刚到的新款Mate50,但又一想只要能把近镜头修好、能扫核酸码、能进高铁站、后天能回京,别说900块……

“我修!”我坚强地说。

手机被送到一个有“noentry”标记的维修室,看似颇有点眼科手术室的意思。我边祈祷着能有配件,镜头能恢复,我手机不能近距离看东西的“老花眼症”能尽快治好,边不由自主地溜达到马路对面的新华书店。

这是杭州第二大新华书店,我进去后说:对不起,我的手机眼睛花了,正在不远的那家华为店做更换眼球的手术,我没法扫码,我能进去吗?

女店员说:用您老的身份证也能扫。于是就用她的手机扫了我的身份证,显示出我的健康绿码,这或许是杭州先进于北京的地方。

我走进基本没人的空旷书店,首先找找有没有自己的书,当然也没有,上次去庆春路那家就这样,电脑上能搜出一大排,却说书都在“省库”,但意外收获还是有的:一本是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法国女作家安妮·埃尔诺所著《一个女孩的记忆》;另一本是孙述宇所著《金瓶梅的艺术——凡夫俗子的宝卷》,这本我连夜读完了。

我用现金支付完书款(好不习惯!)后回到华为维修中心,刚落座,那个女店员就喊我的名字,说:您手机的“眼球”(镜头)已经更换好了!我一看,果然像重新戴上老花镜那样能拍近处的东西了,我马上试着用手机扫了健康码,成功啦!

拿着重获光明的老手机我边走边拍心情起伏,我真是个时代的幸运老儿!之一,即便在临回京前的48小时我的老手机忽然得了老花眼病,但我本人还能心明眼亮地保持镇静,迅速想到去抢修手机并能及时找到华为的维修中心;第二,这家华为维修店碰巧还有新镜头的库存(女店员开始并不确信);第三,我手机里幸好还有900元钱,能把换眼球的急诊手术费付清;第四,最重要的是,在我的手机突然得老眼昏花症时,我离下次做核酸的时间竟然还有超过24小时的冗余,否则即便手机修好能扫码了,第二天也会变为黄码,那意味着我要苦等杭州市连续七天没有一个病例才能出城、那不就等于被“扣”在西湖边当许仙了……妈呀,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赵方雪老师评语:

手机镜头坏掉等于失去健康码通行证,作者却依然畅行一路,破解难题,环环过关,最终换来崭新镜头。本命年一路行虽然遭遇小挫折,但都喜剧一样的逢凶化吉。

回京前一日去富阳看《富春山居图》、参观郁达夫故居2022年11月1日,星期二

今天上午从杭州一路向南,直奔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中的富春江。一到鹳山,富春江水的粼粼波光就映入眼帘,一幅秀丽画面顿时在面前展开,如同它的名字那般大气而富有诗意。

一路上,高速两边都是一幢幢以“富春江”为概念盖起的高楼,我寻思着“精神”和“物质”相互转换的事情:显然,《富春山居图》是一幅精神和艺术性的产品,然而那幅画、那古人笔下的线条和墨痕到了今天就变为一座以《富春山居图》为核心意象的城市和一个个街区,就变为了物质性极强的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建筑和楼盘,就变为了生活于富阳这座美丽城市所有人理念和灵魂一部分,而理念和灵魂又是精神性的,如此这般,无形的艺术和有形的城市就这样彼此转换、彼此成就,最终二者合一。

寻找到郁达夫兄弟二人在富阳和富春江的生活足迹是今天的第二收获。登上鹳山后首先见到的是双烈亭,是为纪念郁达夫和他兄长郁华(字曼陀)建造的。郁达夫当然熟悉,他哥哥的事迹头一次听说。郁曼陀,一个多么佛系的名字,那么有才华,却死于敌人的暗杀。之后先去他们母亲为躲避日军避难的松筠别墅,然后一路沿着富春江岸边走,走到了郁达夫故居。只见一座郁达夫铜像端坐于他的老家门前,凝望着缓慢流淌的富春江水。

郁达夫被迫害牺牲于南洋,他死得那么孤立无援和凄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可曾想到这座富春江边的老宅和老宅中的那张婚床?他可曾预见多年后他的老宅被修成了纪念馆,他的名字被反复用作江边公园和街区的名称,他们兄弟早已成为富阳这座城市最受尊崇的英雄?

我想纪念馆门口端坐着沉思的郁达夫一定在继续用他依然坚毅的眼睛爱抚着故乡的江流,用他炽热不变的情感亲吻着故乡的土地,用他洒下的鲜血持续不断地滋润着故乡的山峦。

终于坐“返回舱”回到北京2022年11月2日,星期三

由于今天一早就要乘坐“返回舱”“返回地球”,昨晚没睡好觉,时睡时醒,还不时起来和蚊子战斗。一开始我以为这些蚊子是从北京一路追着我去杭城的,因为蚊子是我的天敌,它们总是对我围追堵截,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算完。起床后我问旅馆大堂那个睡得迷迷糊糊的男服务员:究竟为什么两个星期来我房间的蚊子总是络绎不绝?他说是我开窗把蚊子们放进屋的,因为酒店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纱窗。

我终于被放进了杭州东站,眼看就要上车了,却因为是去北京的就被叫出队伍集中查验北京健康码,这吓了我一跳,因为但凡被单独归为一堆都不是好的兆头。好在没问题,我通过了。女员工将我们来自北京的一群人放进等着上车的地段之后,就把铁栅栏门锁了起来,一旁目睹着,我心里真有些没底。

高铁车终于沐浴着强烈的阳光像白蟒蛇似的开进站来了,轻轻巧巧,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上了之一车厢。为了稳妥我破例买了奢侈的一等座位。上车后找了半天发现没有2F座位,问女服务员,她说在最顶头那一小节。那节车厢是同别的座位区分开来的,是个单间。我进入单间之后不禁感叹,哇,这么大座椅,宽敞无比,好像是五星级会所的沙发。我想他们兴许搞错了,这是商务座位,是最贵的那种。

车开了,我窃喜,窃喜能平安无事地坐上回京的高铁,窃喜我买的一等座位却坐上商务舱座位。全列车就只有这四个商务舱座位,我们四个就坐在“白蟒蛇”的尾巴头尖上——因为列车是倒着开的。

过了一会儿,在第二站上来了一个光头,他痞子似的一上来就大声吆喝要女服务员倒茶。我正想跟着也叫杯茶喝,却发觉不太对劲,因为整个“太空舱”就四个座位,我坐在第二排,无法伸开腿躺着,而前面两个人呢,一男一女,男的就是那个光头,人家能全身平躺,像开刀动大手术那样把整个身子伸直,哦,原来他们坐的才是真正的商务座,我们后面两个尽管座椅的模样相差无几却只能端坐着,我们还是一等而不是特等,因此,那些倒茶呀、续杯呀、招手即来呀的服务呀,我们只有干看着的份儿。简单说就是,我们前后两排四个人属于不同的两个阶级,全车上千号乘客只有他们两个才是特权阶级……我越想越别扭,原本得了个大便宜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心想与其在两个贵人后面贴身侍卫似的看他们二人享受当皇帝的舒服,还不如回到普罗大众中去自在呢!

五个半小时恶心巴拉的旅程终于结束了,我回到了阔别两周的“北京南”(南站)。刚下车就出了状况:一队穿制服的人把前面那节车厢的某人拦住了,原因是他(她)买的是到廊坊的车票,却没在廊坊站下高铁,想蒙混过关闯北京。他可能是因为健康码弹窗而被拒绝买北京的车票。受惊吓的其他人赶紧跑着离开现场,生怕被那人“密接”(密切接触)上。

我终于看到了自家那座楼,小区已经解封。我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做了一次核酸,以保证自己的那个“码”始终是绿色的。

进家门后我直奔“四朵金花”的住处,凑近鱼缸一看,真沮丧,只剩下“三朵金花”了。

2022年你为何如此诡异和艰难,就因为是我的本命年吗?

在以后的三天中我将依照防疫政策的规定自觉开始为期三天的禁闭修炼。

我想念杭城!

赵方雪老师评语:

感受到作者即将回京的忐忑不安和车驶出发的激动和庆幸。庆幸还有“三朵金花”活着。

所有的困难和险阻,在齐老师笔下都呈现为幽默风趣,都轻松愉悦地化险为安。无论生活中碰到什么困难和险阻,齐老师都能豁达以对,在苦中找出乐来。

大圣评说卡塔尔世界杯开幕式

2022年11月21日,星期一

昨晚卡塔尔世界杯开幕式的狂欢刚刚结束,今早我们这个楼就不能出门了,原因是“十混一”(就是在某处查出一个十个人混检的核酸管子是阳性的,那“十分之一”个人可能就在我们楼中),但依然要感谢老天爷,三年来才头一次真的被禁足楼中。我在楼上瞅着楼下长安街的汽车长龙发呆,回味着昨晚卡塔尔世界杯的开幕式,能自由地狂欢真好!能在绿茵场踢球真好!

卡塔尔花了2000亿美元生生买了一个全赛首秀,幻想能护卫主办国首场不败的魔咒,但一场球下来,那个魔咒就被自己的烂球打破了。卡塔尔的确不是厄瓜多尔的对手,亚洲显然不及南美,但只要能踢上首场,也就有了狂欢的资格,最起码他们没有“十混一”被禁足的苦恼。

我自己也踢球,一直踢到快六十岁,前两年每次去北语上课,课程开始之前都要到体育场搞个球在场边踢踢,然后带着满身汗水去教室上课,反正是上网课,教室空无一人。和我前一阵子体验了一把的高尔夫球比较,我才发觉踢足球的门槛真低,有脚有球了就行,不过我们小的时候是踢不上足球的,不是因为没有脚,而是因为球太贵买不起。

不过半个世纪过后的现在又不能踢了,至少今天和明天是踢不了了,只要不解封,即便楼下堆满了足球,我的脚也够不到——我家在八楼呢。

卡塔尔我没去过,但2015年去过阿联酋的迪拜和阿布扎比,见识过感觉很神秘的中东。中东的神秘之处有很多,其中之一是衣着,就是电视上面见过的那种白袍和与白袍完全相反的黑袍,我至今一看到穿白袍的男子就犯人脸识别障碍症,分不清张三和李四,总觉得他们长得都一模一样,或许他们见到东亚这边的人也是同样分不清我们是阿里还是侯赛因吧。分不清谁是谁当然不好,但好处也是有的,就是能彻底打破人的高低贵贱,甭管你是富可敌国的中东王子还是一贫如洗的老百姓,从相貌来看都差不多嘛!

昨晚开幕式上最后上来的那个本届世界杯的吉祥物就是个戴着黑头圈的可爱的白袍,那既是中东男人的标准像,又有着“沙漠飞毯”翩翩起舞的自由自在感,真羡慕啊,祝福卡塔尔,一个面积比北京还小、人口只有三百万(其中有一百五十万白袍男子)的国家,你们花重金让世界快乐,哪怕只有短暂的二十八天,也了不起呀!

写完到楼下打探了一下,看负责前来提取“十混一”核酸样本的“大白”来还是没来。

两天比赛的草率梳理2022年11月23日,星期三

夜里漆黑一片中睁眼,看表四点半,知道有法国队的比赛还在进行,赶紧打开电视,屏幕刚亮,就见唰的一下,一个法国人踢的球飞进对方(澳洲队)球网,刚镇定下来,又一个球嗖的一下也进了,于是立马我得出了“幸福”二字最新的两条诠释:

之一,你无意间起床,你本没计划熬夜,但你一睁眼打开电视,就进球了,那些玩命踢了大半夜的人似乎是在等着你老人家起床才敢进球,而且,之前的铺垫越长(老是不进),你的幸福感就越强烈。

第二,前提是,在撞上以上中了 *** 般的大运时,你所居住的楼门没被“大白”封着,你还能出去散散心,发散一下抑制不住的兴奋心情,哪怕是在凌晨四五点钟。

要知道昨天,我们楼还被封着的呢。

梅西没能赢之一场球我有些沮丧。阿根廷输赢没太大关系,只要是“球场老人”梅西输了,就容易联想到已经退休的自己,容易生出看一眼少一眼的悲哀。

看球的人也喜欢在球场上看熟人,一个熟面孔都没有的球队,比如那个平均身高一米九的丹麦队,无论他们怎么踢也让你没兴趣,不是因为他们原本应该去打篮球,而是那些人你都不认识,赢了都不知道在为谁而高兴,而梅西呢,你看他不仅仅是因为足球,他身上还有一串串的故事,你看着他从小踢到大,就仿佛看着自己慢慢变老。

能打败阿根廷,能让阿根廷哭泣一把的沙特无疑是好样的,是亚洲的骄傲,但沙特人和我们亚洲人从相貌上看,好像不完全一样。

特烦看朋友圈中那些本来不该和足球 *** 的男女同志们使劲晒看足球的图像,还特别亢奋地评论,没事跟着瞎激动啥?你们会踢球吗?踢球是小伙子、男爷们的专属节目,甭跟着干蹭热度不懂装懂,真有资格说三道四的是老齐我这样从中国大学球场踢到北美社区、北美大学球场的,是和各路玩家过过脚的,比如南北巴西的、北欧的、法国的,而且一路踢到六十岁,并在球场上屡次受过轻伤重伤的人。

1992年(那年我三十岁整),我在加拿大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球场踢球时和另外一个人高空争顶,把对方两颗像守门员一样的大门牙给顶飞了。我自己呢?脑门被踢漏了,哗哗地流血,但即便血染球衣我却毫不畏惧还在奔跑,直到被苦劝出球场,当时邱大夫(内人)就在场外看热闹,她听说有人踢得满身是血开始还没事人偷着乐呢,使劲一看竟然是她自己的老公!

在蒙市“犹太医院”急诊等了五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得到了犹太医生的治疗,脑门被缝了五针,并被用绷带把头颅紧缠。可回家后不久脑壳就因感染肿起来了,再去医院打消炎针、吃消炎药,好久才最终愈合,至今我脑门上还留着一道足球疤痕。

我现在我还一直纳闷,那天是不是犹太人秉承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在缝合伤口时把消炎药给省略了,我才会脑门发炎的。

说以上这些有些扯远了,我总的意思是提醒朋友们甭在家因憋烦、没乐子就起哄看足球,就甭管懂不懂、踢没踢过球有没有因踢球受过伤都狠秀自己是老球迷,至少也要等行家老齐发表评论之后,你们才再跟着补充点言论。

日德大战=轴心国火并2022年11月24日,星期四

昨晚日德大战,日本2∶1取胜。

百年来日德似乎从来没有交战过,这算是首次。

对于日本能战胜德国我没有感到特别奇怪,我不认为这算“爆冷”。2010年南非世界杯赛时我就在日本金泽大学国际会馆和日本学生一同看球,通过那届世界杯日本电视台的全程跟踪报道——对球队、对民间反应,你就会觉得日本体育的强胜并不是偶然,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说,就是“咱们的娃都在做题,人家的娃在搞体育锻炼”。有一次在金泽的一个小学校看小学生军事训练般高素质打棒球,我体会到日本青少年运动水平高于我国,尤其是纪律性和野性两个方面比我们强。

我们小时候玩的时候也特别野,但那只是停留在散漫的“野”,没有任何“野战”的味道。日本年轻人可不同,比如日本大学生在训练打网球时,一队女学生能连喊带叫地无休止地重复训练一个最最基本的动作半天,且没有停歇的意思,我观瞧着就觉得很震惊和很不可思议。本人业余玩了一辈子体育,从来没重复训练过一个动作,但日本人却可以用练习高尔夫球的精确和精致踢足球,这就难怪昨天晚上和德国人踢球时那个叫“浅野”的前锋能踢进那么高难度的几乎不可能踢进的球了。

日耳曼人在欧洲同样也以精确著称,因此昨晚的战斗是史无前例的,是精致对精致、认真对认真、野蛮对野蛮(比赛中出现过一次七八个人纷纷倒地的“血腥”混战)、轴心对轴心。

具体说就更有趣了。上半场德国人打的是德军最擅长的坦克战、阵地战、闪电战,日本人打的是他们最得意的偷袭战,就是等壮实“坦克”们都围上来狂轰滥炸时,派几个骑兵飞奔到对方的大门那里搞偷袭,然而几次尝试都未果。

下半场日军的势头起来了,也和德军战车对战车搞对攻,结果他们的更精准、更精致以及更野性起了作用,用单兵的绝技突破了古板的高大守军阵地,并最终战胜了另外一个轴心。

观斯诺克、高尔夫等单人赛事时,我们欣赏的是个人的人性和人品;观足球这种大场地、大兵团的作战时,我们看的不仅是个人性格更应关注团体性。观看世界杯这种代表国家出战的比赛,我们关注的就是不同特色“军团”的作战风格和一个十一人小团体后面显露的民族性。

“民族性”挺神奇的,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独自溜达时你绝对看不出来,但一旦形成十人以上的一个“团伙”,再被举世瞩目地透视,它就会显露无遗。

一记史诗般的进球2022年11月25日,星期五

现在是快到中午时分,但早晨五点钟左右看巴西队里沙利松倒钩踢进去的世纪绝好球的记忆还那么新鲜地伴随着我,能在长达十一个小时(从昨晚六时到今早五时)观看四场球赛后还那么兴致勃勃精神抖擞,还那么不失时机(一旦失去那么好的时机就再也没戏)地将那个无论怎么赞颂都言不能尽意的进球全程实时捕捉,俺不也是个夺冠热门吗?夺看球观众的冠军!

看球看的是什么?当然主要是看进球那个瞬间呀!

但在世界杯全程数以百计的进球之中你最该看什么?当然是要看那个进得最漂亮的球呀!

你一旦错过了那个片刻之中的片刻,那世界杯不就大大失色了吗?

嘿嘿,俺万分小人得意。

现在可以将能实现马拉松观赛的小方略披露一下,大致包括以下内容:

一、有劳有逸,有松有紧,有认真有不认真。

二、在四场比赛之间穿插至少两三次小睡,而且要上好闹钟。

三、不要把劲一次使完。比如看瑞士什么的比赛,你就别太紧张,留着那紧张给韩国的孙兴慜、葡萄牙的C罗和巴西的内马尔,随着他们的依次亮相,你的紧张度依次跟着加强。

四、在十一个小时当中,你要不停补水,更好让老伴熬上一锅大约午夜才煮烂的杂米粥,里面要有至少十颗大红枣,而且要有保温功能,保证你随时饿了随时能喝上几口温乎的。

五、比如在球赛没开始之前到家附近的道观或寺庙(我去的白云观)去溜达一下,更好是有千年以上观龄或寺龄的,信教的不信教的大家都要身体健康不得“新冠”,才能好好看球啊!

今早,“倒踢紫金冠”(绝世倒钩)进球的里沙利松一进场我就感觉他不是凡人,瞧他那相貌:面目棱角分明,目光冷峻傲慢,真像圆明园刚刚回归的那尊历尽磨难的马首——从表情上看酷似。

一位网友把他写得更加恰当:“他眼里的那种血性斗志、桀骜不驯,是那种养尊处优的队友怎么都学不会的。”

一查出身背景,原来他来自巴西的贫民窟,打小是个穷小子,少儿时要靠卖冰棍补贴家用,曾经在黑帮枪战时踩着死尸离家去练球。

难怪他的面目表情是那样的刚毅决绝,球踢得也干净决断,只用了一脚,就把整个世界杯的更佳进球给提早踢出来了。

气恼错过了梅西大师的之一粒进球2022年11月27日,星期日

今天早晨四五点钟,当梅西踢进之一个进球(第二个是助攻)的那一刻,我碰巧闭上了眼睛,睁开眼时球已经进网了,只看到了网子被球击中的晃动,我愤慨不已:这说明这一天长达十一个小时的“观球战略”功亏一篑、没能看见这个至关重要的进球过程,哼!

都看到世界杯之一阶段第二轮的比赛了,我制定了严密的战略战术,目的是保持体力,避免观球时猝死。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花甲之年干什么事情都要悠着点,熬夜最容易猝死,尤其是在看球时过分激动的时刻。

首先,我每场球只看半场,这当然会有损失:昨天法国对丹麦的那场,前半场他们就不争气,一个球都没进,见已经凌晨一点,我就睡了,可就在我睡着的时候,下半场他们招呼都没打就进了三个球。

今天三点钟,闹钟一响我就起床看阿根廷对丹麦的比赛,当然重点是看梅西。上半场梅西被管控得死死的,下半场睡意猛袭,一过四点人就容易困乏,于是我试验了一种新的法子——当场面平静的时候,估摸应该没什么猛烈有效的攻防,我就放松下把眼闭上,一旦电视中传来人呐喊的浪潮时,说明某一边在猛攻了,我就赶紧把眼睛张开。

开始效果还不错,一直没错过 *** ,然而静默时我刚把眼睛合上,冷不丁听解说员说梅西进球了,我赶紧睁眼,就只看见球网在晃动了,我去!梅西进球了,我却没看见,整晚上就算白熬了!

不过这也说明梅西的球技的确是高,他是隔着老远抽脚冷射的,压根没给看台上观众进入兴奋助威的准备时间,现场看台上那么多人都没能预料到,何况远在万里之外黑咕隆咚中躺在沙发上的我呢。

好在正懊恼和悔恨中,不一会儿梅西又巧妙助攻了一个球,这第二个球我百分百看清过程了,我自然高兴无比!

大师终归是大师,梅西一个人就可以挽救一个球队甚至一个国家于危难。

见证梅西力挽狂澜之后,我终于能在天蒙蒙亮前上床合眼、边使劲入眠边回味苦等而来的那一瞬间巨星进球的爽快——像小时候回味巧克力糖香味那般。

这两天北京这座城市在静默中半睡着休眠,人们大白天不出门,并做着各种不知应该做还是不该做的灰色空洞的梦,唯有万里之外的卡塔尔世界杯竞技场,在深更半夜带给我等一丝光亮和美意。

文章发到楼群后一位邻居读后留言:我给全家读了您的文章,家里不时爆出欢笑声,文章里充满趣味、知识,您的幽默风趣也尽在其中。

礼赞80后老球星们2022年11月30日,星期三

昨天凌晨的那两场球真把我看残了,早晨五点使劲入睡时只觉得耳朵“砰砰”地响,一定是血压升高了。这种半职业老球迷的“工作量”是十分了得的,有一搭无一搭的前两场不说,后两场由于有巴西队、有C罗、有苏亚雷斯(“苏牙”),哪个镜头都不容错过,因此我要从午夜一直熬到凌晨五点。这可是真的熬呀,一边被煎熬,一边在享受,好在世界杯四年一赛,好在再有几场球,C罗、苏亚雷斯这批80后球星马上就退役了。

挑两位老球星说说。

苏亚雷斯的门牙:乌拉圭的苏亚雷斯前几天在电视上一露面,我就紧盯着他嘴里的门牙。这次这匹总喜欢在比赛时咬人的“战狼”的牙口还好吗?赛前刷牙了吗?赛前没饿着吧?还有,除了喜欢咬人,他的相貌特征也能让人联想到“狼犬”和“坏小子”,满脸苦相,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攻击人的野蛮冲动和进球的强烈动机——人家是前锋嘛。

早年踢球时,“高大”(一米八○)的我是天生的后卫,专门负责阻挡野蛮冲撞“来犯之敌”——对方的前锋。

一般像我这样的人在球队中可有可无,只要胆子大、不要命就行,而前锋则不,好的前锋不可多得,是天才。前锋有个子大的也有个子小的。我尤其佩服那些身材不太起眼但很会“投机取巧”的前锋,他们能风驰电掣般地冲出重围把球给灌进去——用最小的力量和巧劲。昨天巴西队的那个黑人小前锋维尼修斯就属于这种,他跑起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令人目眩头晕。

而“苏牙”苏亚雷斯不太一样,他是身体强壮且在球门前特有灵感的那种,昨天他虽然是后半场替补上场,但刚一亮相就险些进球,已经三十五岁的他竟然能瞬间把身子甩出去攻击,那可真是前锋的天赋!

我一直想目睹临近职业尾声的“苏牙”能在“咬人事业”上也画上“夕阳红”的一笔,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下嘴,难道是来 *** 国家卡塔尔食欲不旺盛了?还是怕把牙咬掉了换牙太贵?或者是人至将老其牙也笨?想想也是,虽然他以前就专喜欢狠咬对手的膀子,咬完还现场咀嚼回味一下,但三十多岁的苏大叔怎么能下嘴啃十几岁侄子辈对手的肩膀呢?

C罗的头发:那个B-费(布鲁诺·费尔南德斯,有趣的中文译名)传过来的球究竟C罗顶(擦)着了吗?这是这两天全世界球迷议论的话题。有各种好玩的说法,比如法国人说,那个球和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一样,是“上帝之发”;意大利解说员最浪漫和富有诗意,说C罗用头发把球“温柔地爱抚”进了球门。哈哈,语言美丽之花随体育竞赛盛开!

还有一个“上帝之肩”大家可能没注意到,那就是C罗的肩膀。我看到他竟然用肩膀朝禁区使劲扛了一个助攻球,而我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足球除了用脑袋顶还能用肩膀扛,学习啦!被“六十肩”困扰的老夫我很是羡慕他能拥有这样的技能。

总之,这些从服役年龄上相当于已经马上要办理退休手续年龄的“大叔们”在球场上留给世人的不仅是哀叹和沧桑,更多的是成熟镇定和聪慧,是大聪明,是不需用洪荒千钧之力就能把事情完成的巧实力,是男性接近完善和完美的表现,是集勇敢和睿智于一身的大风景!

不眠夜,见证球神梅西的之一千场球2022年12月4日,星期日

今天凌晨的这场球是梅西职业生涯的之一千场,虽然我睡眼惺忪疲惫不堪,但还是从美国和荷兰队比赛结束后的凌晨一点就一直睁着眼等,三点钟球赛开始,到五点钟球赛收场哨响后我却兴奋得睡不着了,迷迷糊糊到七点钟醒来时,天已然大亮。妈呀!一场球赛的观赏过程竟然是大半个不眠夜,这是长久性消耗战,是海浪般的涨落交错,是血压升高手脚冰凉外加耳鼓咚咚……然而整日回味反刍凌晨那场由梅西主演的之一千场足球盛宴,我对自己轻声地说:“值了!”

这场球是至今为止我看过的更高水准的球赛,而梅西正是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师,他的确应该封神,不,他就是神!

梅西不仅仅是个踢足球的,他还创造了除了足球以外的一切。在绿茵场上他是故事情节的创造者而不仅仅是表演者,而其他的所有球星都不是,他们只是某个故事、某个片段或片刻的技巧或高或低的杂技演员,就连C罗似乎也只能达到梅西的局部。还有,其他所有球员的进球都和“偶然性”沾边,是忽然、突然和偶然,而梅西不是,他是总策划师和总执行者,他脚下踢出的不是旋转不定的圆球而是“必然”二字,必然的进球,必然的不进球,对,哪怕是必然的不进球,但那个球的形成过程本身自带着“必然”的因素。而我们看球的时候,就不再是看那个球进网还是没进,我们看到是那个过程,那个工序,那个“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和那一盘大棋的整体。没错,梅西是用一个硕大举世瞩目的场地,在下着军旗、象棋或跳棋,他在游动和“散步”中调动着全场的每一个棋子,他在布局挖坑或者破掉敌方的局,填平敌方的坑。因此,哪怕你睡眼惺忪、神不守舍,哪怕你稀里糊涂、头重脚轻,哪怕你半睁着眼只有一半神智,只要解说员大喊一声“梅西”就能把你从迷迷瞪瞪中唤醒,你的神经就会立马鲤鱼打挺进入亢奋和激昂。

梅西不仅是足球先生,梅西是人品的品牌,是善意的代言,总之,梅西是全部的全部,理解梅西是个系统工程,你至少要具备系统性思维、系统的大局观、系统的审美眼光,系统的反省能力……

算了,不瞎涂写了,补觉去。

身体亮黄牌了也要坚持看四分之一决赛2022年12月10日,星期六

世界杯恐怕是近几年中最后一次的全球狂欢,下一次要等到巴黎夏奥会了,然而狂欢中也有不幸,北京这些天忽然开放之后就冬“阳”高照,这个“阳”既是太阳的“阳”也是“新冠”的“阳”,我们似乎随时随地都被“小绵羊”重重包围着,我们每个人都前途未卜,尤其是我这个医生家属。老伴在医院前线冒着风险出诊,我呢,可能因为前些天黑白颠倒,生活规律被打破,内分泌开始失调,从老妈遗传来的糖尿病指标陡然上升,于是,在老伴的“威逼”之下不得不调整观球战略,基本不再出击,转为以防守和把好大门为主,坚决守住健康的底线。

调整后的“观球战略”是这样的:1.尽量不看全场,只看半场。

2.在年轻球星和60后球星之间,选择看后者。前者如巴西的内马尔,后者当然是梅西和C罗。因为四年后内马尔还能看见,但两位60后就会从世界杯球场消失。

3.即使看60后的比赛也只看后半场而不看前半场,因为后半场如果踢输了,梅西和C罗就将举行“诀别演出”——包括悲伤的表情和依依不舍,当然,那种“演出”是不自觉做出的。上次“苏牙”苏亚雷斯输球后的最后一个身姿就没能看到,原还以为乌拉圭能继续晋级呢,真后悔不已。

踢到淘汰赛后加时是常规,因此每场球都可能要踢120分钟,外加点球大战,因此看球时甭死心眼,也甭两场从头看到尾,要保持实力,留得青山在才能活着看四年后的比赛。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眼下我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变成“阳人”,变阳后都不知究竟是多少分之一的死亡可能性,本月18日(决赛日)能不能不发烧好好活着都没人能打包票。我们和远隔崇山峻岭、炎炎沙漠几万里之外的卡塔尔球迷同步狂欢,他们是发自内心、毫无顾忌的,我们是有内心恐惧的,不能预测明天自己是否会染病,就仿佛谁都不知道最终哪支球队能得冠军那样。

我们是苦中作乐。

今天凌晨结束的这两场球赛我忠实执行了以上战略战术,结果巴西被克罗地亚点球赢了,我只看了上半场,没见到内马尔加时赛进的那个“神仙球”,也没能目睹他输球离开的悲伤,而梅西对荷兰那场比赛是四点闹钟响后看的下半场,比赛结束前的倒数几秒钟,他往荷兰人人墙里塞的堪称一绝的进球我幸运地捕捉到了,当然,也看到了梅西赢点球大战笑到最后挺进四强的灿烂笑容。

早晨补觉起床后,老伴邱大夫“恶狠狠”地让我扎针测血糖,还是高,她说就是因为夜里看球看的,还说我设置的四点的闹钟响后还接着响,我人跑了,她却被后续闹钟的执着反复惊扰。

今早测血糖时,她扎我手指头比平时都疼。哼,小心眼子!

C罗痛哭着离场,一个英雄时代的结束2022年12月11日,星期日

凌晨一时许,葡萄牙被摩洛哥淘汰,我紧盯屏幕,想最后看一下C罗。只见C罗走进镜头,他小孩儿般痛哭着,匆忙地离开球场,电视上最后一个镜头,是他孤身走进更衣室的背影。此时,解说员动情了,说了一大串黄健翔那般 *** 的话,“这个星球上……伟大……时代结束了”等等,于是我也跟着无比感伤,但还要抓紧时间休息,看第二场的“英法大战”,法国赢了,三十六岁的吉鲁顶进去了一粒金球,他比C罗小一岁,二人一个哭着离开,一个幸福狂奔变为当日法兰西民族英雄,对此,我只能说这就是足球,不,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

哪怕吉鲁输球告别了赛场,不远的将来,至少还会有两三个同样或类似吉鲁的球员出现,但C罗和梅西是今生今世不会再有的球王;吉鲁是棋子,他相当于象棋里能直来直去的“车”,而C罗和梅西是“局”,是一盘棋本身,棋局没了,也就失去了游戏的灵魂。

似乎没人像我这样用记者“就怕没好戏看、没好照片拍”那种猎奇的心态看世界杯,因为我特别需要“文学性极强的故事”来填塞自己的体育评论文章,我专门守候着C罗和梅西谢幕人生舞台的那个时刻,假如葡萄牙阿根廷夺冠的话,那就是高光时刻,但那只有八分之一的概率,因此,我也做好了倒数最后这几场球踢完后梅西和C罗哭着走下足坛的心理准备,我会用笔记录下他们怀着古希腊、古罗马角斗士的千古悲壮暗淡消失于世界杯的画面,这次是永远的离开,C罗痛哭着孤独离场的背影会永远留在球迷心中,也会永远留在我的书中,这是C罗时代的落幕。

终于,我带着“新”病毒继续看世界杯2022年12月14日,星期三

今天凌晨这场阿根廷对克罗地亚的半决赛我是带着“新冠”病毒看的。我三天前开始发低烧,昨天做抗原检测是“两道杠”,于是,我也加入了“小阳人”的大军。

一转眼,一瞬间,一不小心,一个意外,我和许多朋友就纷纷由阴转阳。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窝羊、两窝羊、三窝羊……不经意间就你阳我也阳了。

但即使是羊也要吃草,即便是羊也有乐趣,世界杯的观战绝不能中断。梅西不也阳了吗?卡塔尔狂欢的人们不都阳过了吗?我忽然感觉自己一下子拉近了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距离,不再被电视屏幕冷漠地隔绝在外,于是体温慢慢恢复正常。我精制定既不让血糖再次升高,又不让体温再次升高的“最科学”攒觉熬夜看球方案,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新冠”就认怂服输,就错过“煤老板”(梅西绰号,意思是他很有钱)这倒数第二场全球真人秀。

凌晨两点半醒来,郁闷地看完一大堆沈腾为“Boss直聘”做的烦人广告之后,阿根廷对克罗地亚的大战在三点准时拉开,过程不细表了,梅西当然酷毙了,只是解说员上半场老说梅西的左腿根部不舒服,不知说了多少次,整得我的左腿都不舒服了,其实梅西左腿压根没问题,你看他下半场那次个人突破和助攻就知道,不过,当时解说员借着亢奋劲的那几句临场发挥十分可圈可点可存档,他是这么说的:

“球就粘在他的脚下……在刚才的这次进攻中,梅西就像足球的主人一样,足球就像他养的小宠物一样,甚至都不用呼喊它的名字,这个小宠物就会乖乖地跟在脚边……”

解说员的这次超常发挥和梅西在那个进球上的表现简直异曲同工,都如有神助,都很写意,都令人惊叹。

看球长夜,终于熬到了尽头2022年12月15日,星期四

早晨五点,当法国对摩洛哥比赛以2∶0的比分结束,球场上三色旗飘扬的时候,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结束了连夜的观赛,说“连夜”是因为三点钟比赛之前无论怎么使劲也睡不太着,退烧之后还不断咳嗽,咳嗽是睡眠的障碍,然而即便球赛开始时我已经熬得没什么气力了,还是坚持着把比赛全程完。好在黑人小将姆巴佩最后那次从一大堆人中蹚出去的助攻数于今世难见、来世难求的奇观,光那一个球,就算没辜负我用尽洪荒之力熬夜看他们比赛。

终于可以睡觉了。躺下去后一声“熬夜终于结束了”的叹息发自自己心中,因为最后两场比赛都是晚上十一点开始,以后再也不需要加班熬夜看比赛,由此,本人本届世界杯的熬夜行为到哨声吹响时戛然而止,我感觉如释重负。

熬夜对于睡眠好的人来说是可调节的,而我在这方面不是擅长者,年老体弱外加“可爱的新冠”再加上整夜不睡,一旦纰漏出现非同小可,毕竟已不是开得起玩笑的年龄了。好在结束了,下届世界杯举办地是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是在地球的背面,从时间上掐算应该不需要熬夜,这么说来最起码未来的八年不会再熬夜看球。等再下届世界杯本人都快七十岁了,那时候有可能已经轻微老年痴呆,人都痴呆了,谁进球、谁捧杯我还会在乎吗?

正是对今夜极有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熬夜看球有着清醒的认识和理性的分析,我才能把这最后一夜坚持下来。

熬夜之苦仿佛是乘坐二十个小时以上的远程飞机,人从里到外难受得不得了,身体各器官都不断发出着不良信号,哭诉着:老大,俺们可要 *** 了啊!

熬夜有风险,模仿需谨慎。但问题来了——这值当吗?

因人而异吧。假如你不会对梅西、姆巴佩那些巨星瞬间爆发的精彩绝伦球技狂喜陶醉的话,你就无须受熬夜看球的活罪。付出身心代价看球是因为你真心喜欢而且能看出个所以然。

在庆祝这段时间艰苦熬夜取得伟大胜利的同时,我还细想了一下这届卡塔尔世界杯和往年世界杯的不同。2010年南非世界杯时我在日本的金泽大学访学,也写了一系列的观赛文章(见《雕刻不朽时光》第五部),其中有很多篇和球王马拉多纳有关,因为那次他是个热门人物。

眼下老马已经返回外星。

本届世界杯开赛的时候,我还和“阳”没半毛钱关系,那时北京全城百姓和“阳性”二字发生瓜葛的只是个位数,而在本届世界杯就要结束的时候,北京城区很大比例的兄弟姐妹们,都唰的一下子变成洁白的“羊群”,都前赴后继的嗓子疼、发烧了。

卡塔尔世界杯开赛,我们从电视屏幕上看到外面的地球人普遍不戴口罩了。

于是,就改变了“清零”防疫措施,加快了放开的步伐。于是,就忽然放开了。

于是,在家端坐看世界杯球赛的我,不知受了哪股“阳流”的影响,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小阳人”。

真不可思议。

故乡北京,你眼下正处在最难熬长夜的半途。祈愿上天保佑我大北京!

祝你永远健康!

这是天意安排的大结局2022年12月19日,星期一

卡塔尔世界杯在今天凌晨三时以阿根廷和梅西的胜利而告终。三十五岁梅西和二十四岁姆巴佩的“叔侄竞争”终以大叔“将大力神杯像抱着自己的小孩儿一样”(最近解说员总有回光返照似的超常发挥)走向自己的团队而告终。

一觉醒来,回想六个小时前的那一幕幕,感觉还意犹未尽,比赛悬念百出,波澜起伏,似乎有人在故意操纵,操纵着节奏、操纵着过程、操纵着结果。比如上半场法国队就像是压根不会踢球的一群散兵,但就那么让阿根廷以2∶0赢了似乎对不起那些“倾家荡产”到现场看球的观众,于是那个“它”就在下半场,在比赛快要结束时,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让姆巴佩火速踢进两个球,将比分改写为2∶2,给比赛打了针 *** ;又比如加时赛,梅西进球后人们觉得比赛就这么结束得了,皆大欢喜,那个“它”竟然又让法国队得了个点球,再次把比分拉平为3∶3,这大大增加了点球的 *** 性和悬念;最后进入点球大战之后,那个“它”又故意让两个法国队员踢不进,于是小姆巴佩就输了,梅西叔叔就赢了。

我想那个“它”其实就是足球比赛本身,就是足球比赛的意志,为了能让“看足球不仅仅是看比赛,而是让人们看完比赛之后,第二天早起打开房门时觉得未来生活无比美好”(解说员大意),如果是那样的话,昨天比赛结局的安排就合情合理顺乎天意和天下民心了。今天是我和“新冠”对抗的第八天,眺望着车流还稀稀拉拉没人敢于上街的京城,心情就不那么悲观了,因为毕竟“好人”梅西赢球了,也算心想事成,不仅是我,世界上除了法国球迷之外绝大多数球迷的心情应该都和我一样。

如果结局相反的话,那将是另外一幅惨景:

一边是还未婚配的姆巴佩“像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抱着大力神杯”。

另外一边是光荣一世、失足一时的梅西沮丧地拎着只有一只的“金靴奖”,神情恍惚地对着全世界的崇拜者带着哭腔问着:“另外一只呢?另外一只呢?”然后,带着功亏一篑的巨大遗恨永别球场。

这难道可以是英雄最后的大结局吗?这难道是足球这个人类最伟大运动的本色和本意吗?

面对这个世界,我们依然不知所措

——关于随笔小说集《四十而大惑》和何乐辉老师的对话

2022年12月7日

何乐辉:齐先生,您好!今天我们来聊聊《四十而大惑》。《四十而大惑》是一本关于生命的书,您把人的生命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四十岁就是分水岭,是人生的交界。人过四十天过午,您当时的这种人生感觉好像特别明显,有种紧迫感、危机感,给人以淡淡的忧伤,在我看来您当时还是蛮清醒的,是不惑的,惑与不惑有时与年龄无关。今年是您的本命年(六十岁),回望过去,是不是又觉得四十岁是多好的年华啊?!其实人生的各个阶段各有各的美好与糟糕,不是吗?

齐一民:何老师好!是呀,我是过了许久之后才重温那部书。我写作三十年成就了三十本著作,应该说每一部书都是我在写书那年的心声的如实记录,现在我已经六十岁了,再回首二十年前的自己,就仿佛回访自己在“幼稚年月”的痕迹,说没有感慨是不真实的。四十岁真年轻啊,这两天我的糖尿病又因熬夜看世界杯加重了,不得不狼狈戒掉每天夜里先“隔岸观火”然后再写卡塔尔世界杯点评的“繁重工作”。如今都悲催到对着电视过球瘾的资格都没有了,想想四十岁时我还能在球场上 *** 四射地踢球呢,真沮丧!

将人生分为上下半场,以四十岁为中场,正契合了如火如

荼的卡塔尔世界杯比赛,球赛的中场是四十五分钟,可谁又能保证人生能活到九十岁呢,至少有多种疾病基因的我是不那么乐观的,能有尊严的苟活到八十岁就已经知足了。

何乐辉:谈到人生和生命,当然要谈到死亡,您在《四十而大惑》中理所当然要涉及这个主题。人是向死而生的。有人说,死与生具有同样伟大的意义。我倒觉得生的意义更大些,要不人们怎么会渴望生而惧怕死呢。又有人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时隔二十年,与《四十而大惑》中的认知与心态相比,您现在的生死观有什么变化吗?

齐一民:人当然活着好,至少活着的时候我们这么想,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哪怕最后你的悼词后面是长长的一大串头衔,你的丰功伟绩能够永垂千古,最终你也会化为盒中的白骨一堆。这些年我陆续送别了自己的父母,对生死问题就更加知晓和敏感,我们前面是一个个先走的前辈和亲人,当他们都被你送别之后,你忽然觉得你十分孤单,因为下一个走的或许就是你自己了。

其实人这一辈子都在追寻我为什么会生、我何时会死的答案,轻于鸿毛怎样?重于泰山又怎样?究竟是泰山重还是鸿毛重,谁又能说得清楚?

说到六十之后的生死观,我想有以下几点:之一,必死无疑。第二,怎么个死法?第三,死后留下什么?第四,留下了怎样不留下又怎样?第五,留下了有什么意义?第六,对谁有意义?意义又是什么?等等。

我在另外一本《四个不朽》一书中将文章和文字作为能留下的唯一有意思的东西,至少到今天为止我还保留这个初衷,因为对我来说除了留下点自己喜欢也希望别的极少数人可能喜欢的文章文字之外,我认为其他的毫无价值和意义。当然,这也因为我没什么别的本事,不能像苏东坡、白居易一样留下一段政绩和苏堤、白堤之类的。

何乐辉:谈到人生和生命,自然而然会进入哲学的层面去思考。您在《四十而大惑》中多次提到康德,他是您喜欢的哲学家吗?您受到他哪些影响?

齐一民:欧洲古典哲学是我上大学时候的更爱,而且更爱的是黑格尔的体系,正因为我受过打造体系的扎实训练,我写的很多随笔式小说都能在散漫中最终形成一个贯穿全书的体系,并让体系无限放大成为一种 *** 论。例如《我爱北京公交车》就是通过零散的关于各种交通工具的描写最后形成借助交通工具思考人生的体系和观念。

至于康德,虽说我读过很多他的著作,但并不是更爱。《四十而大惑》中说到过,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出版了很久之后都没人看懂,更别说有什么知音,那是我借着康德的境遇比喻自己的书没人理解。不过无所谓啦,现在看来,我的书的读者并不比康德在世的时候少。

何乐辉:如前所述,《四十而大惑》是部带有哲学思考的文学作品,文学与哲学的关系似乎早有定论,刘震云说:哲学是文学的底色。您如何描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个人以为,您最富哲学意味的文学作品是《我与母老虎的对话》。

齐一民:究竟文学和哲学如何互为表里,我自己也难以给个确切的说法,因人而异吧。我自己是不太读只有故事没有内在哲理的小说的,但我也同样不喜欢只有哲理没有故事感的所谓“纯哲学”,比如罗素的那种数理哲学。其实哲学著作是能当小说读的,不信您读一下黑格尔的大部头《美学》,那就仿佛是雨果的《悲惨世界》,将美的概念像码砖头那样一块块码下去,从建筑美到更高的抽象美——音乐,就如同小说最后的大结局和谜底似的。

在我自己的著作中,无疑《我与母老虎的对话》是直接的哲学著作,因为它探讨的都是诸如时间、生死、未来等必答问题,但也不限于这本书,《四十而大惑》回答的同样是人生的最基本问题——生命究竟有多长?怎么应对各个阶段?等等。

其实被“新冠”困扰三年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有了哲学家的初级模样,至少我们都曾经或者正在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提出过“我能躲过这波疫情吗?我会因得了“新冠”死去吗?”这样的疑问,尤其是眼下,抗疫办法改变了,我们或许将长期与奥密克戎病毒共存,您到外面看看,大部分北京人民都在家猫着,都在做“生存还是死亡”的哲学式思考,都不由自主地提出“我生命的总长度会是多少?上半场结束会在哪一年?”这样的疑问。

因此说文学是哲学,生命本身也是哲学,哲学是关乎不得不回答和不得不面对的最基本问题的学问。

何乐辉:上面我们谈了那么多重大而熟悉的主题,在《四十而大惑》中都有全新的诠释和展示,这就决定了《四十而大惑》是一本应该慢读的书,需要伴随思考来阅读,这种思考是发散式的,导致无限联想,不断向外延伸扩展,是一种创作性的阅读,读者开始参与创作,成了作者,在完成《四十而大惑》另外的、只有读者本人能看见的那一部分内容,这种阅读体验是我以前很少遇到的。

齐一民:写《四十而大惑》时我正值盛年,而且正在经历弃商从教的人生转折点或者说人生危机,也可以说是人生的低谷和挫折期,那一段时间都是在胡思乱想和追问中艰难度日,也会憋出很多现在读着有些像鬼斧神工神来之笔的精彩文字。

我一贯以为好文学或者好文章是由人生不幸之乳液喂养哺育而成的,写作者要有狼孩儿喝母狼奶的狠劲,《四十而大惑》现在读着就是这种感觉。它也是我自认为最有文采和张力的著作之一,文字简练而浓缩,仿佛是一块肯德基鸡蛋汤的固体汤料,你可以随意往里面兑水,然后泡制成一碗适合于自己浓淡的汤。整本书构建起一个“大惑”的氛围,你可以融入其中和作者一同思考、一同提问,一同在思索的苦痛里狂欢,一同升华,一同进入困顿哲人的境界。

何乐辉:谈到行文,《四十而大惑》给我的之一感觉是民国风,也是您作品中最接近鲁迅文风的作品之一。最近在读木心的作品,陈丹青说木心是民国式人物,但无论人还是作品,您与木心迥然不同。看来,民国风也是多样性的。但这不妨碍民国风的核心本质。陈丹青与木心也是迥然不同的,无论人还是作品,但他们在核心本质上是高度契合的,所以他们有心灵的默契与认同。

齐一民:是吗?我的确喜欢民国的文字,我觉得自己的精神还在民国。至于民国、民国风、民国精神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太能表达清楚,或者是孙中山先生所提倡的那些主张?但至少其中要有纯粹的中华传统文化,要有部分纯粹的儒家精神以及原汁原味的外域文化吧。

我也喜欢木心,尤其喜欢陈丹青,他们师徒二人的书我都常读。最喜欢的是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我还到木心老家乌镇去拜谒过。木心身上就有我上面说的那些民国因素,当然我绝不是否定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我认为所有我们继承的一切都是中华文化的积淀,都缺一不可,而且我认为一个人身上从各路精神传承的东西越多、越杂,也就越好,我们的生命也才越加丰富。

何乐辉:我算是读过您作品最多的读者之一吧,我发现您作品中很少有景物的描写,这次在《四十而大惑》中有大段的景物细部写生,集中体现在关于北京天坛和北京紫竹院的描述中,后来我们在连载时用《我与天坛》和《我与紫竹院》的标题将这些文字分别集中起来,虽然疑似是在对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但单独拿出来也是两篇很有分量的散文。景物描写是文学作品的惯用手法,随处可见。您是有意回避这一老套手法,但这次却不小心失手了吗?

齐一民:我写紫竹院和天坛是因为我家就在两个公园边上,您不提醒我还没注意到,我是不大爱写景致,但不是不能写,这恐怕与我多写讽刺挖苦式文章有关吧。谁会讽刺一个自然景色呢?那一定是疯了,不过以后可以试试,比如说:“今天的风啊,你如此邪恶、你如此歹毒、你如此不识相,你何必狠刮老子?”(笑)

我也以能写出《我与天坛》为荣,那个题目就是模仿史铁生《我与地坛》的。

《我与××》是一个通用的题目,我们谁都可以写出无数个《我与××》,比如家住颐和园附近的您就可以写一系列《我与颐和园》的文章。

细想其实“我与××”也是一种哲学命题,那个被“与”的对象肯定是你我生命中关联最密切的对象之一,我们的一生就在和我与亲人、我与故乡、我与母校、我与文学等不穷的被“与”的对象,或者和谐共生,或者火并斗争,或者相亲相爱,或者相爱相杀中不断前行。

何乐辉: 隐喻是文学创作手法之一,有些隐喻是点状的,如福克纳的《烧马棚》;有些隐喻是块状的,是一个环境,如海明威的《了却一段情》。而《四十而大惑》中的隐喻两者兼而有之,而且这些隐喻潜藏于许许多多的明喻之中,真假莫辨,需要读者仔细去琢磨,只有这样才能发现《四十而大惑》的真正价值。在世界文学史上,这一表现手法,有些作家是有意而为之,有些则是作家下意识的行为,后来才被读者或评论家所发现,您是属于哪一种?我说这些只是想提醒读者,有些作家的作品需要思考性阅读,需要读者努力去发现文字背后的东西,因为它们不是通俗小说,不是用来娱乐的。

齐一民: 其实《四十而大惑》里面更大的隐喻就是那个“惑”字,就是迷惑,就是困惑,就是担心后面的日子没有高兴的事了,就是:我们究竟还能活多久?就这么简单,只不过,我用众多的小故事、小隐喻、小象征将这个大隐喻给遮蔽,或者说半遮蔽了。

这个问题至今仍然困扰着我,因为我已经六十岁了,都快踢到球赛的尾声了,不仅一个漂亮球还没进——文章没被世人普遍认同,还因为熬夜看球把血糖看高了,不得不在卡塔尔世界杯决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时骤然停止熬夜观赛的“恶习”,不得不在保护生命和酷爱二者中做投降式的不心甘情愿的抉择,呀,这已经不需要再隐喻,而变为 *** 裸的明喻,正如战争片、谍战剧中,被逼急了不再用暗码而改用明码直接呼叫对方。(笑)

何乐辉:在《四十而大惑》中,您用了四篇文章论述了“幽默”,您说:真幽默是生命层次上的,伪幽默是生活层次上的。想用生活代替生命,在真幽默看来,本身就极为滑稽。部分国人还是能区分幽默和滑稽的不同。我代读者问一个滑稽的问题:幽默和滑稽与笑的关系分别是什么?生命与生活是有交集的,那么幽默和滑稽有交集吗?哪怕一点点。呃,我问了两个问题。

齐一民:妈呀,您的问题把我也搞糊涂了,我真在书中那么说过吗?(笑)

的确,幽默和滑稽不同,至于什么是幽默什么是滑稽,幽默和滑稽还有没有档次上的分类,我至今还在探索,不过“幽默”这个词本身就是从西语翻译过来的,本身就有不同的界定,在没有更好的表达 *** 之前姑且先用这个,我觉得幽默还是关乎生命的,当然生命是由生活组成的,没有生活的生命是空洞的,按照这个推理,二者都不可缺少。

幽默应该是一种达观的态度吧,应该是一种超然的感觉吧,应该是一种博爱和包容吧,这些构成了具体生活中处理方式的基调。我们每个人都要柴米油盐,都要应对生老病死,都要五谷杂粮谋划生存,在大疫到来的时候都要保命,都怕死,这就是生活,但这些细节的总体是生命,那么就接近结论了——用总体达观的生命态度应对具象的人生细节,恐怕就是我想在《四十而大惑》里所表达的幽默的更佳状态吧。

最理想的状态,可能就是将“宏观生命”和“微观生活”都同时幽默化、艺术化、理想化,让二者互为表里,让二者天衣无缝、潜移默化地自然融合。

何乐辉: 《四十而大惑》能聊的东西太多了,还是给读者留些思考的空间吧,毕竟旅游必须身临其境才有真切的感受,看短视频如同喝碳酸饮料,越喝越渴还没营养。最后请齐先生站在六十岁的年纪给四十岁的读者们说两句,谢谢!

齐一民:哈哈,如果只说两句话,那么,我想想,要不就借用先贤们的话来说吧:

之一,克己复礼——孔子说的。

第二,明哲保身——《诗经》里面的。祝大家安度疫情,茁壮成长!

记“阳康”之后的首次上冰

2022年12月30日,星期五

有人问某人为什么非要登山,回答说:“因为那座山在那里!”于我来说呢,若问我为什么要“阳康”(得了“新冠”后抗原检测从阴转阳)后冒风险死活非要去滑冰,我想了一下,或许答案也是“因为冰场开了,冰就在那里”。或许滑冰和打冰球会对生命有些许未知的威胁,但对见了冰不上去滑就比死了还难受的我来说,既然两者都和“死”字沾边,这种选择就没有正误,就是能对冲的。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于是从一周前开始我就每隔一天围着一个湖走一圈半圈,努力让身体恢复充足的体能,而今天上冰的时候呢,我也在约莫和平日走路消耗的体能等同的情形下果断收兵,我心里打着鼓去,我平心静气地回。

然而,即便如此谨慎,今天没滑一会儿就感觉体力不支,是因为由室内“花样”到室外“球刀”的“系统性改变”消耗了过多体力,还是因为“新冠”对人体基本面进行了攻击和摧残?这不得而知。好在我估摸差不多就草草从紫竹院冰场收兵,我得确保自己不会再次和“新冠”有染,即便还没适应球刀的玩法,即便走在冰上还踉踉跄跄,即便心说:“你咋就不会走路了呢?”我还是毅然决然从“战场”上成功地以失败而撤退。我顶着太阳来、扛着太阳去,我踱着告别2022年最后一场冰(也是这个季节的之一场)的小碎步,裹着老伴昨天在王府井东方新天地阿迪达斯店五折买的蓬松度极高的新羽绒服和运动裤,我像个大狗熊似的扛着冰球杆,猫回家中继续调养“阳转阴”两周的病躯。

公元2022年,我终于把你睡了过去——跨年感想

2023年1月1日,星期日早晨5时

前两年的跨年夜都是在国家大剧院中聆听着中芭交响乐团跨年音乐会的悦耳钟声愉快地过去的,回到家时都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昨晚大剧院也有一台虽不是跨年的欢庆晚会,但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去听,我一想到几百位刚刚“阳”过的观众,看台上也都应该是刚“阳”过的艺术家们表演,届时不知会有多少阴险的毒株在剧场的空气中游荡,就有些瘆得慌,有些踟蹰却步。

妈呀,那多像是个“大羊群”的聚会,而且是防疫政策调整为完全放开之后的京城首次。

世界本来应该阴阳平衡,就如同太极图似的,都阴了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下子阴的那半边都突然变成阳的了。想象一下,假如哪天某国国旗上面的太极图一下子黑色那半边没了,变成了一个惨白(白肺?)的圆圈,那会有多么怪诞。

不能去剧院兴奋地跨年,也无心在家苦等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于是我使用躺平和睡眠战略等待新年的到来:晚上十点来钟我就匆忙洗洗睡了,这样仅用了一小觉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2022年给平安地睡了过去。余秀华曾在诗中说要跨过大半个中国去睡男人,我呢,只用片刻的小觉来睡灾年。睁眼后我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然是2023年的0点30分,顿时大喜,心说:“2022年啊,我惺惺忪忪地就把你这鬼年给跨过去了!”

我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用憎恨的口气对2022年说:“你滚吧!”我只是先洗洗,再躺平,然后让自己失去知觉,让2022年尾声的那一两个钟头,在激烈且并不美妙的梦境中流逝,然后再睁开眼,看看新年是怎样的一种样子。

2022年我们真的很不容易,不,是自从2020年之后,我们就一年比一年艰难。在《小民神聊录》一书中我曾写过《2020,我们能否把你跳过?》(Canweskip you2020?),意思是说俺们能不能豁出去了不要生命中的这一年,把倒霉的2020年从生命中删除,没想到那之后的2021年、2022年都不好过,我们总不能把三年都跳过、都删除呀,因此还是要硬着头皮死乞白赖地过着、活着,尤其是刚刚逝去的2022年,就好比是热播电视剧《破晓东方》里 *** 攻占上海市区高楼时,敌人的重武器对着你狠打,而又不能使用炮轰,于是你就只能用棉被和门板当防弹衣匍匐着向前冲锋,那后果可想而知。眼下“敌人”的“重武器”就是远小于细菌的病毒,它们无孔不入,它们随风飘散,而我们人类惨烈牺牲的战士们大都是没爬几步就精疲力竭了的老人,这场景真惨不忍睹啊!这多像是好莱坞的灾难大片呀!数亿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中了奥密克戎的招儿,集体体温升高,集体头疼“刀片嗓”……千古奇葩的病毒,仅一朝就让国人尽体验。

以往的三年就好像是三个盲盒,打开后里面没有一次是好东西,仔细一看,原来三个盲盒统统是“潘多拉”牌的。

公元2020年,那时我们真想把你“跳”过去。

公元2022年,眼下我们真想把你匍匐着爬过去,昏睡过去。

让你滚,你也不会,于是呢,我们滚,得了吧!

世学表哥评语:

开年之一篇,写得好!把这场灾难(病毒)描述得淋漓尽致,真实地表达了疫情传播危害程度,以及人们面对疫情的困惑与无奈……

2023年的开年大戏

——接连两场《雷雨》的风暴

2023年1月7日,星期六午夜

地点:保利剧院;时间:下午两点三十分《雷雨》,晚七点三十分《雷雨·后》。

原本担心到处都是“阳康”,在家里闷着不敢去剧场看戏,这几天从朋友那里得知北京剧场已经逐渐开始恢复元气,正在家中跃跃欲试,碰巧徐德亮老师盛情邀请我去保利剧院看他演的《雷雨》(他饰演鲁贵),说这是法国导演历时三个月帮忙打造的新版,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地去了。

好呀,还是连台戏!从下午到接近午夜,一前一后两次大雷雨从上到下浇个浑身湿湿漉漉,好不痛快!

解封不久就能如往日那样端坐在剧场看戏,说是梦不是梦,说不是梦也是梦,正如《雷雨》里那些熟悉却每次看都像做噩梦一样的情节,你说是真的,它们却是杜撰,你说是杜撰,却又像是真的,感觉雷电滚滚而过,猛然电击人的心灵深处,不想入戏也得入戏;又如同一个深渊,你坐在观众席上,舞台上一幕幕生生死死奇奇怪怪乌七八糟,宛若一个黑洞,随着演员们的表演和他们的台词,你会被深深裹挟进那个无底的黑洞里去。

我想经典剧目就有这种魔力吧,观戏时你会不自觉地忘我,忘掉你近来的遭际,你能把奥密克戎病毒和数不清的生死离别画面暂时忘掉,你落入周家、鲁家两代人离奇不可思议的遭际(其实是两组 *** 关系)中难以自拔,当周萍自杀的枪声响起、当悲剧结束、当演员们瞬时“变脸”兴高采烈地返回舞台谢幕的那一时刻到来时,你才醒悟到这原来是戏,台上的明星们(知名的有刘恺威、徐德亮)还都活得好好的,你才意识到剧作家曹禺的超级伟大——他能用一句废话没有的台词、用极其密集错综交织的逻辑把一个几乎绝不可能发生的恶性故事(两组 *** )给严丝合缝、毫无漏洞地表达演绎出来,而那故事你竟然相信了,竟然被深刻触动神经了,而且你每看一次都那么感觉一次,每次看都还能感到陌生和惊奇,总之,你落入伟大经典的魔法之中,你不能自拔。

上面说的是老爸曹禺的《雷雨》,是我今天经历的之一次精神瓢泼大雨。第二场万方写的《曹禺·后》,就没有她老爸的笔那么灵光了。和《雷雨》相比,看《雷雨·后》就好比是读论文时看后面的注释,感觉字那么小,那么稀稀拉拉、零零碎碎,而且注释彼此之间几乎没有逻辑关系,总之,你可读,也可不读,读了有点启发,不读也没耽误什么。总之,万方和曹禺比,不在一个层次上面。这么说万方不会生气吧?不过说她老爸更棒也该高兴呀!《雷雨》中的每句台词都是为剧情和故事服务的,但《雷雨·后》那些台词就是台词本身,可多可少,可有可无,少了不太好,多了更不好,有话痨之嫌,而话剧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空洞无聊的废话太多。

也说说表演吧,除了英俊知名的刘恺威(饰演周萍)之外,我最关心的当然是作为朋友的徐德亮老师。今晚他饰演的鲁贵是我看过他演的话剧中演得更好的,把鲁贵小市民和势利小人的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

如果台上的表演者是你熟知的朋友,衡量他的表演成功与否的标准就是你的朋友一上舞台,一“钻进”他扮演的那个人物里去,瞬时间你就把他是你朋友的事给遗忘了,他就是那个人物,你似乎都不认识他了,如果那样的话,他的表演也就成功了。我在台下看徐老师的感觉就是那样,他变成了陌生的“鲁贵”,他本人则被高超的演技给“陌生化”了。

舞台上扮演侍萍的演员程愫以前我在电视剧《与狼共舞》中看她演过一个女军统特务,今天那个“女特务”变成一个极其善良的不幸女性,在演出结束后我还看见了她本人,这真有趣。

演出结束后我还被邀请和《雷雨》剧组演员们一起吃吃喝喝唱唱闹闹,还见到了香港著名影星胡慧中,据说她是在息影多年后才被邀请来京和许晴一起演话剧的。

总之,托徐德亮先生的福,2023年刚开年,全国刚刚解封开放,本人刚刚“阳康”不久,就能在本命年尾巴上接受两场暴风骤雨的热情“浇注”,就能亲临现场和众多令人瞩目的影视明星近距离接触,真是心中乐陶陶喜洋洋,让人不得不相信疫情妖魔终归会覆灭,坚信首都剧场的明天会更好!

国家大剧院开年大戏——米勒、何冰的《代价》

2023年1月11日,星期三晚,国家大剧院·戏剧场

演出地点:国家大剧院·戏剧场,时间:晚七点三十分。

今夕是何年?步入国家大剧院,竟有一种“回光返照”的幻觉。是因为跨了年?还是因为跨越生死坎?目前的开放还只能说是暂时的,不知下次另一个疫情高峰到来时“复阳”后自己还在不在人世间。反正据我猜测,许多2022年曾经来过国家大剧院观戏的人,而今已经不能再步入这个曾令他们心旷神怡的殿堂了。

戏剧场今晚座无虚席,仿佛前不久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维也纳金色大厅,观众的头黑压压的。这么密集的人,如此频繁的呼与吸,即便没人咳嗽,也有些吓人。不知这些人中间还有没有“阴”着的,倘若有,他就是京城最勇敢的人,正所谓“与羊群共舞”也。

不仅是观众,台上的演员也应该都是“阳康”。开始时,他们说话的声音就连坐在池座第三排的我都听不太清,说明人家嗓子还哑着呢。

《代价》(ThePrice)的作者阿瑟·米勒,就是写《推销员之死》的那位。《推销员之死》我曾在首都剧场看过,细节已经忘了,没忘的,是后来我自己也当了若干年北美上市公司亚洲市场的推销员,只不过我现在都还没死,当时的业绩还不错哩。

主演何冰,今晚他的台词真没治了,属于跨世纪的水平,不但没有了电视剧上惯有的听着有些痞子味道的京腔,还字正腔圆,思维敏捷,连珠炮似的,把米勒原本就精辟无比的台词连篇累牍地在台上“突突”出来,听起来竟然有听英文原文的错觉,说明这台戏里身着西装的何冰并不土,说西洋台词时有人家台词的干脆和劲道,使我联想到2000年在人艺小剧场看他和冯远征、吴刚演《三人麻将》时他的台词风格和水平。

米勒的《代价》,剧情和梁晓声的《人世间》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说留守照顾父母的老二和远走高飞的老大的人生差距和结局,当警察的老二经济状况当然不好,和当医生挣大钱的哥哥有天壤之别,于是老二伺候父亲二十八年后想在最后分家具时向哥哥讨要个说法,可哥哥(由何冰饰演)不但不给,还振振有词地说:“我选择离开这个家投奔自由是我的选择,你当初不是也可以像我一样那么选择吗?谁让你偏选择在家伺候他(老爸)的呢?你既然那么选择了,你就要付出代价(paytheprice)!”老二先是听蒙了,然后回答说:“我留在家里,就是不忍心看他最后瘫坐在草坪上没人管啊!”

听得台下的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因为那个老二说的也是我,不,不光是我,也包括像我这样有兄弟姐妹选择回(留)家给父母养老送终的全天下所有孝子(女)们,由此能够解释因何米勒这台长达一百五十分钟、仅有四人出场、情节环环相扣的戏能如此打动人心,它讲的是个普天下家庭都可能发生的故事和情理。

是呀,那代价值得付出吗?如果值得,为什么偏得由我(我们)而不是他们(离家出走的)付呢?

此千古无解之谜题也!

观人艺开年大戏《正红旗下》

2023年1月18日,星期三晚,首都剧场

地点:首都剧场,时间:晚七点三十分。

刚走进王府井步行街就看到了硕大的《正红旗下》(“正”读三声)演出的电子广告,这说明它真是2023年的人艺开年大戏。

看这台“满族味”和历史感十足的大戏时感觉香甜苦辣兼具,时而悲壮,时而欢笑,时而哀伤,人艺不愧是人艺。此番改编老舍的“未完成”小说,人艺算是把所有拿手好戏和看家本领都和盘托出,光明星阵容就无比强大——濮存昕、杨立新、王茜华、梁丹妮,外加导演和新任院长冯远征(我还是头一回看冯远征和梁丹妮夫妻同上舞台),除他们以外,似乎每个登台的演员都挺面熟。总之,演员没有短板,剧情也没有短板,时而荡气回肠,时而惊心动魄,时而柔情缠绵,其中最令我感动的是作为作家的老舍(濮存昕饰演)和他两岁时就因抗击八国联军守城牺牲的父亲舒永寿(杨立新饰演)竟然同台。舒永寿抱着他的老儿子,老舍戴着斯文的眼镜在边上叙述往事,而他们二人分明只有两年短暂的人生交集呀!其实老舍和他父亲都死于非命,一个为保卫京城战死,是勇士和民族英雄;一个跳湖而死,死于同胞残酷的迫害。假如舒永寿能预知他最稀罕的老儿子的最终结局,他怀抱他的时候该是怎样难受的心情。我边看剧边任由思绪朝不着边际的悲伤处溢出。

杨立新饰演好人舒永寿真是个上佳选择,因为杨立新本来就特别面善。哦,想起来老舍也面善,也是个大好人,但凡能用幽默笔触写东西的人很少有面目可憎的,这,当然也包括我。

从这部大戏中所还原的历史来看,洋教、洋人在中国曾经真是个万分邪恶的存在。今晚到达首都剧场之前,我正巧从王府井天主教堂前走过,还顺手拍了几张夜色下教堂灯火辉煌的倩影,不过,随着《正红旗下》的大幕徐徐拉开,教堂、牧师、信众的形象立马狰狞了起来。

看来世间所有事物都有阴阳正反两面,在某个一百年中一个事物或许是对的,在另一个百年它就变成了劫难的根源,而一个城市、一个国度,可能就随着那个事物的变异而发生命运的顺转或者逆转。

在首都剧场演出描写北京近代史的《正红旗下》最恰当不过。北京既让人深爱又令人怜悯,它在中国历史上屡次成为全国的核心之地,它的辉煌高光时刻自然不少,同时,它所经受的磨难也最为深刻和惨烈,而且悲喜两方面都无与伦比。喜事不说,单从磨难来说,掐指一算就至少是一个甲子或一百年一次,而且程度是其他城市不能比拟的。就比如老舍父亲舒永寿所经历的庚子之变,洋人围城进城,作祟的老佛爷慈禧和小皇帝逃之夭夭,全体无辜百姓只能自我保全性命,当时那个惨烈的程度呀,尸横遍野,连王公贵族都要去运送死人。与这类似的情景,此都城不是每隔一百年或几十年就会见证一回吗?

读原著《正红旗下》时感觉文字热乎乎的,虽然是老舍的晚年之作(写于1961年,5年后他就死于非命),然而宝刀不老,写作手法纯熟老道,充满了足足的“老舍风味”,人物刻画传神细腻,对亲人们和旧北京满族旗人生活充满了眷恋。老舍的《正红旗下》原本是他的未完成之作,不过,随着今晚这台冯远征用哽咽的话说“三年来观众终于达到百分之百”的话剧的首场成功演出,老舍这本书算是终于完成写作了。

挥别本命年(虎年)——大年三十杂感

2023年1月21日,星期六,大年三十

再过十二个小时癸卯兔年就会到来,也就是说我们属虎这拨人的本命年终于就要告一个段落,山大王要把“轮值主席”的位子让给弱小温顺习惯躲躲藏藏的兔子。虽然北京人老管兔子叫“爷爷”(兔爷),但随便哪只兔子见了老虎也要闻风丧胆,这是兔子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我甚至窃想当初给十二生肖排座次的先人是经过精心盘算的,他们故意没把动物中的“二强”(老虎和龙)连接着编排,那样容易发生争斗也不会显出哪个更有优势。哦,忘了,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大自然中的动物,而是人工合成的“三体动物”(眼下电视剧《三体》正在热播中),因此,十二种动物中唯有我们老虎才是真正的王者。听说在越南,人家把兔年的兔子换成了猫,但即使是猫也不是老虎的对手。传说猫给老虎当过老师,但青出于蓝肯定会胜过于蓝,老虎怎么说都是老大。还有,我冷不丁想到,十二生肖中似乎没有海里的动物(龙算一个吗?),比如鲸鱼、鲨鱼、热带鱼、锦鲤、泥鳅什么的,今后或许也可以给海里的动物们整个十二生肖,比如说属乌贼、河豚、三文鱼、乌龟之类的,那似乎更能表述人类性格和特征之丰富性吧。

以上胡说了这些无非是想感叹“大老虎尾巴长不了了,小兔子的头就要露出来了”。属虎的,尤其是俺们这拨1962年出生的老虎们,再过十二个小时就将黯然退场,我们“艰难的本命年”(其实为什么本命年会难过和非要百般提防不测,我也不完全知道)终结的钟声将随着春晚《难忘今宵》的歌声隆重敲响,我们将不再需要做那些为本命年辟邪的不正常举动,比如穿红色袜子、红色 *** 之类的,我们未来的十二年将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胡作非为,直到下一个本命年的“大难临头”。

说到壬寅年的“难”(四声),真是一难接着一难,战争风云、核武威胁、冰冷静默封城。虎年尾巴这一个来月,仅我认识的因“新冠”过世的人就有五位,最年轻的是我哥的发小。十二个月前小心翼翼开启本命年的我们这些老虎们对这些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劫后余生的我甚至想:莫非是老天爷担心我们这些人的本命年过得太平淡?但有必要拉着那些不属虎的人一起垫背吗?应该不会的吧!虽然十二年一个轮回的本命年对我等来说是应该有点“里程碑”式的纪念物,但拉着全国人民无辜地陪伴我们这些老虎一同经历发烧、咳嗽、“刀片嗓子”、头剧痛、嗅觉味觉消失,一同共度生死关口,可不是俺们老虎的歹毒心思。去年我画过一幅老虎图并在图上题字“寅之初、性本善”,属虎的人绝大多数心地善良,我们非必要,是不吃人的。

2022这个壬寅年是所有十二生肖共同的“本命年”。

人活七十古来稀,经过壬寅这道“大坎”之后,我们这群1962年的老虎就真的老了,就要再接再厉、陆陆续续、跌跌撞撞奔向下一个轮回,经过兔年、蛇年、狗年、猪年等一系列必须仰视我们老虎的小动物们的年份,朝下一个本命年——七十二(虚岁七十三)挺进,而2022这个虎年留给我等的印象就是“活着真不容易”。未来的十二年,宇宙有可能会为我们闪烁(《三体》剧情),可同时呢,宇宙也完全可能随时为你终结(以你的死亡为时日),因此说,2022这个本命年的年尾特别值得写几行字纪念,用我尚有点生气的笔触。

自从2020年虚岁快到六十开始,我陆续完成了《六十才终于耳顺》《似水牛年的挣扎》《本命年冰雪大回转》和这部《寅虎卯兔集》四本编年体文集,总计约八十万字,我把“活到六十岁”“度过甲子本命年”两个主题涂鸦得详详细细、完完整整,从虚岁将到六十写到实岁已到六十,再写到六十岁过后的虎年本命年经历,行文过程中我还特意顺手记录了这三年中自己和周边人们在三年抗疫岁月中不屈不挠、永远难忘的点点滴滴和边边角角。这是上帝在借用本人的手记载民间非凡罕见历史吗?还是在暗示着它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记载本命年经历的唯一契机和可能?

天晓得,管它呢,先胡乱写下再说。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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